冬至过后,天黑得越来越早。
向阳家那盏挂在房梁上的15瓦白炽灯,成了林家沟深夜里最顽强的一个光点。
那灯泡玻璃已经发黄了,上面落满了苍蝇屎。因为村里电压不稳,那团钨丝总是发红、发暗,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像是一个哮喘病人在大喘气。
为了省电,向阳平时是不舍得开灯的。但为了备考,大伯特意从家里拉了一根电线过来,还千叮咛万嘱咐:“向阳,别省这点电费,把眼睛熬坏了不值当。电费大伯出。”
屋里冷得像冰窖。
向阳穿着那件补丁摞补丁的旧棉袄,坐在瘸腿的桌子前,手里握着笔,正在做题。
他的手冻僵了,指关节红肿,生了冻疮,肿得像胡萝卜。一握笔就痒,挠破了又疼,流出黄水。实在受不了了,他就把手伸进咯吱窝里捂一捂,或者把输液瓶灌上热水抱在怀里。
离县里的选拔赛还有半个月。
向阳不敢大意。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的敌人不是题目,是命运,是贫穷,是村里那些等着看笑话的眼睛。
“滋滋——”
灯泡突然闪了两下,变得更暗了,屋里瞬间昏暗下来。
向阳叹了口气,放下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这该死的电压。
“咳咳……”
里屋传来母亲压抑的咳嗽声。
向阳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给母亲掖了掖被角。
借着微弱的光,他看到母亲的枕头边放着半块烤红薯。那是大伯母傍晚偷偷送来的,母亲没舍得吃,留给了他。
向阳拿起那块冰凉的红薯,咬了一口。
很甜,也很涩。
吃完红薯,他回到桌前。灯光稍微亮了一点。
再做十道题。
为了那五十块钱,拼了。
……
学校里的日子也不好过。
向阳“抢”了名额的事,在高年级引起了公愤。
那个被挤掉名额的四年级学生叫赵铁柱,是隔壁村村支书的侄子,长得五大三粗,留着个寸头,是学校里的一霸。
放学路上,向阳被堵在了小树林里。
“就你叫林向阳?”
赵铁柱带着三个跟班,手里拿着根木棍,不怀好意地把向阳围在中间,嘴里嚼着泡泡糖,“听说你挺能耐啊?三年级就敢抢老子的名额?”
向阳抱着书包,冷静地看着他:“名额是校长定的,凭本事考的。”
“本事?呸!”赵铁柱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我看你是凭不要脸!今天不给你松松皮,你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说着,赵铁柱抡起棍子就砸了下来。
向阳下意识地举起手臂格挡。
“啪!”
一声闷响。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向阳睁开眼,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自己面前,替他挨了这一棍。
是林大军。
大军徒手抓住了赵铁柱的木棍,那只布满冻疮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泛白。
“赵铁柱,你动他一下试试?”
大军的声音低沉,像是一头护食的狼。
他穿着那双已经彻底烂掉、露出脚后跟的单布鞋,脚后跟冻裂的口子还在流着黄水,但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山。
“林大军?你少管闲事!”赵铁柱仗着人多,想把棍子抽回来,却发现大军的力气大得吓人,根本抽不动。
“这是我弟。”
大军一字一顿地说,“谁敢动我弟,我给他开瓢!”
说着,大军另一只手从背后摸出一块半截的红砖头,在手里掂了掂。那是他早就准备好的。
那股狠劲,把赵铁柱吓住了。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林大军就是那个不要命的。
“行……林大军,你等着!”赵铁柱松开手,带着人灰溜溜地跑了。
“哐当。”
大军扔掉手里的砖头和木棍,转过身,上下打量了向阳一眼:“没事吧?”
“没事。”向阳摇摇头,看着大军冻烂的脚,心里发酸,“哥,你的脚……”
“没事,冻习惯了,不疼。”
大军不在乎地蹭了蹭脚,从怀里掏出一个热乎乎的烤土豆,塞进向阳手里。
“拿着。吃饱了才有劲算题。”
大军看着向阳,眼神里有一丝笨拙的温柔,“给我考个第一回来。气死三叔,也气死赵铁柱那个王八蛋。”
向阳握着那个滚烫的土豆,感觉那股热气顺着手心一直钻到了心里。
“哥,你放心。”向阳咬了一口土豆,眼圈红了,“等我拿了奖金,第一件事就是给你买双新鞋。带毛的,最暖和的那种。”
大军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行,哥等着。”
两兄弟并肩走在雪地里。大军走在前面,把风挡得严严实实。
……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就到了考试的前一天。
腊月初八。
向阳早早地收拾好了文具。参赛证是大伯特意去供销社买了块塑料布包好的,怕弄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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