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夜,褪去了白日的燥热,晚风携着井水的凉意和桂树将开未开的淡香,轻轻拂过小院。葡萄架枝叶繁茂,在月光下投落一片斑驳摇曳的暗影,如同在地上铺开了一幅灵动的水墨画。几串早熟的葡萄隐匿在叶间,散发出清甜的、若有若无的气息。
绒柒坐在架下的石凳上,希钰玦则静立在一旁,月光将他颀长的身影拉得清冷孤寂。连日来的安宁生活,如同温暖的茧,将逃亡的惊惧层层包裹,也让她心底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终于寻到了破土的勇气。
她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一片垂落的葡萄叶,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静谧的夜色,也怕惊扰了他:
“那时候……你为什么要离开神宫?”她顿了顿,粉晶般的眼眸在月华下显得格外清澈,带着纯粹的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那里是你的地方,你是圣子,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力量。为了我……值得吗?”
worth 这个词太重,她甚至不敢完全问出口,但意思已然明了。
风声似乎在这一刻静止,连虫鸣都悄然歇息。葡萄架的暗影在他身上明明灭灭,将他绝世容颜上的情绪切割得模糊不清。
希钰玦没有立刻回答。他冰封的紫眸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座冰冷恢弘的神殿,面对着长老们“为苍生请命”的逼视,感受着规则反噬带来的、神魂欲裂的痛楚。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如同凝滞的蜜糖,粘稠而沉重。绒柒的心随着他沉默的每一息而缓缓下沉,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给出一个关于天道、关于预言、关于责任的、她听不懂的深奥答案时,他却缓缓转过了头。
月光流水般倾泻在他脸上,那冰封的紫眸中,倒映着她有些不安、又充满期待的小小身影。他目光沉静,深处却仿佛有冰川移动、雪原开裂的轰鸣,最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带着某种决然的温柔。
他看着她,薄唇微启,清冷的声音如同玉石相击,在这寂静的月夜里,清晰地吐出两个足以撼动她整个世界的字:
“为你。”
没有长篇大论的道理,没有权衡利弊的得失。
只有最简练、最直接、也最沉重的答案。
为你。
叛出神宫,舍弃尊位,背负“堕神”之名,承受规则反噬之苦,亡命天涯,与整个熟悉的秩序为敌……
这一切的一切,根源不过二字——为你。
绒柒彻底怔住了,粉晶般的眼眸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清晰地倒映着他平静却郑重的面容。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会是如此直白、如此……不容置疑的回答。
这两个字,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更具力量,如同最炽热的岩浆,瞬间冲垮了她心中所有的不安与彷徨,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那份近乎毁灭性的、却又无比安定的深情之中。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挣脱了眼眶,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微凉的青石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希钰玦看着她滚落的泪珠,冰封的心湖仿佛也被那泪水的温度灼烫。他伸出手,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新生的、略显生涩的温柔。
月光无声,葡萄架下暗香浮动。
他没有再言语,她亦无需再问。
一句“为你”,便已道尽所有。
所有的牺牲,所有的抉择,所有的前路未卜,在这一刻,都有了清晰而唯一的答案。
夜风温柔,将这份沉甸甸的心意,悄然融入了望曦镇宁静的夜色里,也深深镌刻进了彼此的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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