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纪一三四六年一月二十七日,零点零分。
海洋是世间最庞杂的水晶,其内部纹理纵横交错,忒提斯的歌声,卡吕普索的秘密,皆藏于其中。
星之彩号在星辰下航行,今天的大海没有昨天那么黑了,在星辰与某种蓝绿色光的共同努力下,整片海域亮了起来。
那怪光,来自在海里飘着的栉水母和发光藻。
栉水母们悬浮在海水中,那些恐惧黑暗的人类想象不到,他们与它们一样,有着共同的祖先。
他们与它们一般无二,皆是被禁锢亿年的残魂。
地上海中的生灵们在黑暗中挣扎,在无底,无边,无界的深渊之中逸散出幽幽冥火,那是从他们骨骼之中,从它们的身躯之中挤压出的生命的力量。
栉水母半透明的躯体像是千年不见阳光,只有月光为伴的吸血鬼少女一般,静静地摇摆着,从混沌结束,到秩序结束,一刻不停。
每个栉水母的八行栉板都在摸着水,缓缓地,很怪,很美,它们与柔美的扁形躯体给人以一种怪异的冲动,正如贾无墨看见那暗金与猩红之魔女时的感受一般。
这一夜的光芒,这一群被惊扰的星屑,在幽暗中无序地迸溅、舞动。
它们看不到,也听不到,在海平面上方十米处,哈露西娜敲响贾无墨房门的咚咚声和那从房中透出的暖色光芒。
咔哒一声,里面的灯亮了。
“已经是第二天了,你的解释想好了吗?”
打开门之后,哈露西娜满不在意地绕过睡眼惺忪的贾无墨,以希腊贵妇一般慵懒的姿势躺在沙发上,看着已经快气炸的贾无墨。
“你丫能不能早上来?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贾无墨用尽全力,压低声音说道。
他已经气疯了,才刚刚睡着,又被人叫醒了。
“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你就算是黄衣之主他亲妈,你要是敢在打扰我睡觉,我一样给你丢海里喂克苏鲁。”
在哈露西娜在一瞬之间冲到他背后,把左轮抵在他腰上时,贾无墨立刻笑容满面了。
“首先,我要说明一件事实,那个林静心是唐彬的青梅竹马,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其次,我为昨天晚上的事进行深刻的检讨,并且感到刻骨铭心的后悔。
再然后,我对你们家族的老大,黄衣之王哈斯塔先生表示深深的歉意,我不应该对祂表示不尊重,并愿以一太牢告于黄衣庙。
最后,哈露西娜.穆勒小姐的恩情永生难忘。”
“你的青梅竹马怎么样了?”哈露西娜问。
“已经没了,不用劳烦您操心。”
“讲一下。”
“没什么好讲的,是我这个矮地精自己幻想的,她喜欢的人不是我。”
哈露西娜放下左轮,又一次坐回了沙发,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躺下,反而是抬起头,看着贾无墨。
“你不会骗我吧?”她淡淡地笑了,眼神里充满了一种恐惧。
贾无墨只在梦里的她眼里见过。
在现实中,浩劫在瞬间就发生了,他没有看见她最后一眼。
因此,他在梦里面见到了无数次,那双害怕的眼睛,惊恐万状地看着他,乞求他的保护。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他很弱,她看向他的眼神,永远永远不会有“帮帮我”,只会有“你还好吧?”、“你没事吧?”、“你不会疼吧?”、“你也好可怜啊。”
那时,他只能看着灾难降临,他不能英雄救美,他连舍己为人的资格都没有。
无能狂怒,自暴自弃,可怜兮兮,无能为力。
看着勇士抱着公主一起奔赴地狱,或是看着勇士抱着公主走向天堂。
而他,站在原地,幻想自己的功成名就,因为,他没有神明的力量,没有勇士的名号,没有公主的垂青。
“不会。”贾无墨说,说的有些卑微。
他也知道,自己只是“朱先生”的一个替代品,正如他将哈露西娜当做“她”的替代品一样。
“你要记住,为了青梅竹马,牺牲生命是不值得的。”她脸上的笑容显得苍白,“不然,你的结局就会和他一样。”
贾无墨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那个叫“朱先生”的蜘蛛玩偶。
“好!我保证不会这样!”贾无墨赶紧劝人,做出一副墙头草的样子,但他的心里,依然想着勇士与公主的故事。
“那就好。”
二人之间的对话就快要结束了。
贾无墨永远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时候,两个年轻人默默无言地看着对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盯着对方的眼睛。
贾无墨的眼睛是黑色的,像是深渊,但在房间暖黄色古典吊灯的照射下显出了一点暗金色,依然是暗色的眼仁,将房间里的两幅画和一个大行李箱绑在了一起。
哈露西娜的眼睛原本是蓝色偏绿的,在光的照耀下依然不改颜色,但是却有了光彩。
这光彩,照得苍白的肌肤有了血色,照得这灯的光亮盖过了海面上小生命的光亮、天空中璀璨星辰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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