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吴郡的路,感觉比去荆南时长了十倍。船在江上漂着,周瑜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船舱里,对着那张划满了标记的荆州地图发呆。仗是打赢了,荆南三郡名义上归附了,可他心里头一点都轻松不起来。
吕蒙那张血糊糊的脸,总在他眼前晃。多好的苗子,就这么折了。这还只是开始。荆南那地方,打下来容易,想吞下去,消化好,难如登天。零陵、桂阳那两个太守,刘度、赵范,现在是被吓住了,才低头服软,心里指不定怎么骂娘呢。蔡瑁在襄阳肯定气得跳脚,随时可能反扑。更别提北边那个一直阴着脸的曹操了。
这哪是什么凯旋,分明是抱回来个烫手山芋,还是个四面漏风的破山芋。
船到吴郡码头,那场面,让周瑜心里更是咯噔一下。
孙权亲自领着文武百官,在码头上候着,旌旗招展,鼓乐喧天,看着是给足了面子。可周瑜一下船,就觉出味儿不对。孙权脸上那笑,热情是热情,但有点飘,不实在,握着他手的时候,力道大得有点过分,嘴里一遍遍说着“公瑾兄辛苦了”、“此乃不世之功”,眼神却时不时往他身后那些伤痕累累的将士身上瞟,尤其是看到装载吕蒙等阵亡将士灵柩的船时,那表情更是复杂得很。
张昭那几个老臣,礼数倒是周全,话说得也漂亮,什么“都督劳苦功高”、“江东柱石”,可那眼神里的审视和算计,藏都藏不住。周瑜甚至能感觉到,有几个人在偷偷打量他的脸色,琢磨他这趟出去,是更强势了,还是被荆南的烂摊子磨掉了几分锐气。
“果然……”周瑜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该行礼行礼,该谦逊谦逊,把“全赖主上洪福、将士用命”的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地说。
盛大的凯旋仪式结束后,照例是宫宴。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底下暗流汹涌。酒过三巡,孙权端着酒杯,脸上泛着红光,话头开始往荆南引了。
“公瑾兄啊,荆南新定,百废待兴,这治理之人,至关重要。兄长方方面面都要操劳,实在辛苦,朕……哦不,我实在是于心不忍啊。”孙权说着,拍了拍周瑜的手背,显得格外体贴,“你看,是不是该选派几位得力干员,前去辅佐兄长,也好分担一二?”
来了。周瑜心里明镜似的。这是要往他刚打下的地盘里塞沙子,分他的权了。他放下酒杯,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深明大义:“主公所言极是。荆南地僻人杂,确需精心治理。瑜一介武夫,于民政实非所长,正需张公等老成谋国之士鼎力相助。一切听凭主公与张公安排便是。”
他这话一说,不但孙权愣了一下,连张昭都有点意外。他们本以为周瑜会紧抓荆南的人事权不放,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还直接把球踢给了张昭。
周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荆南现在就是个火药桶,谁去谁头疼。既然你们想插手,好啊,那就把最麻烦的民政、维稳这块硬骨头丢给你们去啃。军权,特别是江夏到长沙这一线水陆要冲的兵权,他必须牢牢抓在手里,这是底线。只要枪杆子在,就不怕他们翻出天去。
接下来几天,朝会上关于荆南人事安排的扯皮就没断过。张昭想多安插自己人,周瑜一系的人则据理力争。周瑜大多时候沉默,偶尔在关键位置上才开口,提出的也都是稳重、至少明面上挑不出大毛病人选,比如推荐诸葛瑾兼管荆南钱粮调度,既用了孙权亲近的人(诸葛瑾是孙权新提拔的),又确保了后勤不被完全卡脖子。
争来争去,最终定下的方案,是个微妙的平衡:荆南最高行政长官(荆州牧)由孙权遥领,周瑜以中护军身份总督荆南军事,张昭推荐的一位老成文官担任治中从事,具体负责民政,而关键郡县的太守和驻军将领,则多是周瑜的旧部或他认可的人。周瑜看似让出了部分治权,但核心的军权和新归附地区的实际控制力,依然握在手中。
就在朝堂上为荆南的官帽子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周瑜更关心的,是另一件无声无息进行着的大事——对吕蒙等阵亡将士的抚恤和追封。
这事儿,他亲自盯着。抚恤银钱、田亩,一分都不能少,必须足额、尽快发到遗属手里。追封的官职、谥号,他力排众议,往高了报。为吕蒙,他更是争取了一个极高的哀荣。
葬礼那天,吴郡天阴沉沉的。全军缟素,白幡招展。周瑜站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看着吕蒙的灵柩缓缓下葬,心里像压了块巨石。他想起吕蒙第一次见他时那局促又兴奋的样子,想起他在赤壁、在长沙的勇猛……是自己把他带出去的,却没把他带回来。
“兄弟,走好。”周瑜在心里默默说,“你的家小,有我。你的仇,我一定报。”
这场高规格的葬礼,不仅安定了军心,凝聚了士气,更向所有人,尤其是朝堂上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传递了一个清晰的信号:我周瑜的人,不能白死。跟着我的人,我绝不会亏待。这比在朝堂上争一百个官职都更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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