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区的暴雨在傍晚时分终于转成了淅淅沥沥的中雨,但天空依旧被厚重的云层覆盖,湿冷的空气无孔不入。林溪在昏黄的灯光下整理完白天被迫中断的拍摄笔记,又对着地图研究了半天雨停后的备用方案,直到眼睛发涩,才洗漱躺下。
木床很硬,被褥也带着山居特有的潮气。窗外,雨点敲打着瓦片和芭蕉叶,发出规律而绵密的声响,像大自然永不疲倦的催眠曲。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衬得雨夜深山格外寂静。
她以为自己会很快入睡,可一闭上眼睛,白天在暴雨中的那些思绪,便如同窗外的雨水,滴滴答答地渗入脑海。顾夜疲惫的获奖照片、爷爷电话里缓慢的讲述、抽屉深处被遗忘的胃药和食谱……还有她自己心中那片被风雨冲刷后、渐渐清晰起来的认知。种种画面和情绪交织翻涌,让她在潮湿的被褥里辗转反侧,睡意全无。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意识有些朦胧,即将被疲倦拖入睡眠边缘时,枕边传来一阵剧烈的、不同寻常的震动。
不是短信或消息提示那种轻柔的嗡鸣,而是持续不断的、执拗的来电震动。在这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响亮。
林溪猛地惊醒,心脏在黑暗中不受控制地急跳起来。她摸索着抓过手机,屏幕刺眼的光亮让她眯起了眼睛。时间显示:凌晨02:17。
来电人:顾夜。
这个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像黑暗中突兀燃起的一小簇火苗,灼烫了她的视线。距离他们上次通话——那场不欢而散的争吵——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距离她上次看到他获奖的照片,也有好几天了。她从未想过,他会在这个时间,打来电话。
山区信号极差,时断时续。她盯着那个跳动的名字,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微微颤抖。窗外的雨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清晰。理智告诉她,可能接起来也只是断断续续的杂音,或者根本接通不了。情感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波澜骤起。
震动还在持续,固执得如同他做研究时的那股劲儿。
终于,在震动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林溪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喂……?”她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听筒里先是一片嘈杂的电流声,夹杂着滋啦滋啦的、仿佛来自遥远星际的干扰噪音,几乎掩盖了一切。然后,在那片混乱的声场中,一个模糊的、断断续续的声音艰难地穿透过来:
“……溪……溪……”
是顾夜的声音。但听起来异常遥远、失真,像是从很深的水底传来,又像是被强烈的风吹散了音节。背景里还有呼呼的风声,他那边似乎也在户外。
“顾夜?我听不清,你那边信号……”林溪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握紧了手机。
电流声再次强势地淹没了他的声音。几秒后,在又一次短暂而微弱的信号连接中,他的声音再次挣扎着传来,比刚才清晰了一点点,却带着一种浓重的、近乎哽咽的鼻音和沙哑,那是她从未在他声音里听到过的脆弱:
“……对……不起……”
只有三个字,被电波切割得支离破碎,却重重地撞进了林溪的耳膜。
然后信号似乎又好了些,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连贯起来,尽管依旧沙哑低沉,却一字一句,异常清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穿越了千山万水和这一个多月的冰冷沉默:
“溪溪,对不起。”
停顿。只有电流的沙沙声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透过糟糕的信号隐约传递。
接着,在下一波信号来临的间隙,他重复了,更像是无意识的呢喃,夹杂在风与电流的噪音里:
“……对不起……”
然后,在又一次短暂的通畅中,他说出了电话接通以来最长、也最清晰的一句话,声音里的疲惫、挣扎、思念,以及某种豁出去般的坦诚,再也无法掩饰:
“……还有,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
这四个字,不是“我喜欢你”那样带着确认的告白,也不是“我需要你”那样带着索取的依赖。它更简单,也更原始,直白地袒露了分离带来的痛苦和渴望,没有任何修饰,没有任何前提,就是在这样一个糟糕的雨夜,在信号可能随时中断的未知时刻,从他心底最深处掏出来的、滚烫的真实。
林溪靠在冰冷的床头,握着手机,听着听筒里传来的、时断时续的、夹杂着风声电流声和他压抑呼吸声的告白,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而潮湿的手紧紧攥住了,酸胀得发疼。眼眶毫无预兆地一热。
信号又开始变得极不稳定,他的声音再次被拉远、扭曲、切割成模糊的片段。她只能听到一些零散的词:“……实验室……看到……食谱……我……”
她猜,他大概是看到了她塞在抽屉里的胃药和手写食谱。那个迟来的发现,或许成了压垮他所有伪装和坚持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没有试图在这糟糕的信号里追问,也没有急着回应。只是静静地听着,听着他那断断续续的、充满杂音的道歉和思念,听着背景里仿佛来自他那个世界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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