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典礼的礼堂里,新旧面孔交织成一片青春的海洋。夏末的阳光透过高耸的彩色玻璃窗,在攒动的人头上方投射下斑斓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新浆洗的制服特有的皂角清香,混合着年轻肌肤散发出的蓬勃朝气,还有座椅陈旧木料在人群体温蒸腾下散发出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林溪抱着刚领取的新学期材料,站在新闻系区域的中间位置。深蓝色的座椅套洗得有些发白,扶手上刻满了不知名前辈留下的各种涂鸦。耳边是教导主任透过老式麦克风传来的、带着电流杂音的致辞,内容与往年大同小异,无非是勉励与期许。她的目光有些飘忽,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教材光滑的封面,心思似乎还停留在那个混合着海风、萤火和实验室冷光的夏天。
就在她低头整理因拥挤而微微皱起的衣领时,某种熟悉的、如同精密仪器校准般的磁场感应,让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物理系方阵的最前排。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撞入她的视野。顾夜穿着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白色衬衫,纽扣严谨地系到第一颗,袖口挽至小臂中间,露出一截线条流畅、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过分白皙的手腕。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专注地听着身边一位老教授的低声交谈,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深蓝色会议手册的边缘反复摩挲,形成一个旁人难以察觉的、泄露内心活动的细微动作。
仿佛精密传感器捕捉到了特定波长的注视,他忽然毫无征兆地转过头,目光穿透整个礼堂喧嚣躁动的人群,准确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是一个极其短暂、可能不超过三秒的对视。
时间却仿佛被无限拉长。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克制的波动,像是被投入一颗小石子的平静湖面,涟漪尚未荡开便被强行压制。而她,则下意识地攥紧了怀中那叠厚厚的材料,平滑的铜版纸封面在她微微汗湿的指尖下留下几道难以抚平的细微折痕。
一个暑假的分别,如同一层薄而坚韧的透明薄膜,将这次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重逢,包裹出一种微妙的生疏感。那些共同经历的、色彩浓烈的夏日片段——研究所天台上伴着城市灯火与晚风的倾诉、海边堤坝上黎明撕裂黑暗时交握的灼热双手、湖畔草丛间萦绕飞舞的萤火与那句关于“变量”和“星光”的独特告白——在记忆的深处依然鲜明滚烫,此刻却像被暂时封存在一个看不见的玻璃匣子里,隔着一段由时间和空间造成的、需要重新适应的礼貌距离。
他很快便转回头,恢复了之前倾听教授谈话的姿态,侧脸线条冷静如常。她也立刻收敛心神,假装专注地望向主席台,仿佛刚才那瞬间的交汇只是阳光下浮动的尘埃造成的错觉。但某种无形的、坚韧的丝线已经悄然重新连结,在喧闹鼎沸的礼堂里,悄无声息地划出了一小片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安静的领域。周围的嘈杂人声、领导冗长的讲话、甚至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象征着典礼结束的清脆铃声终于响起,打破了礼堂内略显沉闷的氛围。人群如同解开了闸门的潮水,喧哗着、推挤着向几个出口涌去。林溪随着新闻系的人流,缓慢地移动到礼堂外那条熟悉的林荫道上。九月的阳光已经褪去了酷暑的毒辣,变得温和而明亮,透过已经开始泛黄的梧桐树叶,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她站在一棵粗壮的梧桐树下,树皮斑驳,带着岁月的痕迹,略微犹豫着是否该拿出手机,发一条看似随意的信息。
就在这时,一阵不疾不徐、却异常熟悉的脚步声自身后靠近,稳定得如同节拍器。鞋底与粗糙的水泥地面摩擦,发出轻微而富有韵律的声响。
“假期过得怎么样?”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周围同学重逢的欢笑声、行李箱轮子的滚动声彻底淹没,却像一片最轻柔的羽毛,带着独特的振动频率,准确无误地落在她的耳畔,直抵心尖。她倏然转身,看见顾夜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侧,手中依旧拿着那份深蓝色的会议材料,脸上的表情是一贯的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特别的情绪。
但是,林溪敏锐地注意到,他握着文件边缘的手指,指节因微微用力而显得有些泛白。而且,他衬衫领口最上面的那颗纽扣,不知在何时已经被解开了,露出了一小段清晰的锁骨线条。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与他平日里一丝不苟的严谨形象形成了细微的偏差,却让林溪忽然意识到,这句看似随意的、落在俗套里的问候,其背后蕴含的张力,也许并不像他表面表现出来的那么云淡风轻。它像一把钥匙,试图小心翼翼地开启那扇因短暂分别而略微生锈的心门。
“还不错。”她仰起脸,任由秋日的阳光洒在脸上,眼睛不自觉地弯成了愉悦的弧度,决定不让那些复杂而微妙的生疏感破坏这个重逢的初始时刻,“跟着团队又跑了几个地方,拍了不少有意思的素材,正在头疼怎么剪辑呢。你呢?你的‘稳定性’研究有进展吗?”她刻意用了他曾经提及的术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