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阿婆家简陋却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木桌旁，碗里升腾起带着食物香气的白雾，耳边是张瑞爽朗地介绍着小镇几十年变迁的声音，看着他被海风和阳光精心雕刻的、充满活力与坦诚的侧脸，林溪的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反复地浮现出另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孔——那张脸更苍白，缺乏日照，线条更冷峻，眼神像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藏着实验室的严谨、家族期望的重压、以及偶尔，只在极其短暂的瞬间，在她面前才会泄露出的、如同冰层裂痕般的脆弱与温柔。那份情感，不像海风般直接扑面，畅快淋漓；它更像她曾远远望见的、月光下沉默的深海，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蕴藏着未知的汹涌暗流、复杂的生态与难以估量的压力，让她心生敬畏，又忍不住想要更靠近一些，去读懂那深处的秘密。
白天的拍摄任务在张瑞的高效协助下，比预期更顺利地结束了。夕阳将天边染成绮丽的橘粉色，海面碎金涌动。团队在「听海小筑」带着小小庭院里整理、收纳设备，海风拂过，带走白日的最后一丝燥热，带来舒爽的凉意。张瑞又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是切得大小均匀、冰镇得恰到好处的本地西瓜，红瓤黑籽，汁水饱满，清甜解乏。
“明天早上如果起得来，我带你们去乌龟礁看日出，那角度，绝了！太阳是从海平面两块像乌龟壳的礁石中间跳出来，霞光万道，比码头那边看的要神奇多了！”他一边热情地分着西瓜，一边兴致勃勃地规划着，目光再次精准地落在正在擦拭相机镜头的林溪身上，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诱惑，“林溪，相信我，保证比你上次在码头看的那个，还要震撼！”
林溪接过冰凉甜润的西瓜，道了谢，微笑道：“这次素材拍得很顺利，应该足够了。我们明天早上可能得早点出发回去，学校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张瑞明亮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像云影飞快掠过晴空，但很快又被更灿烂的笑容掩盖过去，他挥挥手，洒脱地说：“行，那下次！反正我这里，‘听海小筑’，永远给你们留着房间，随时来，最好的海景房！”
他的坦荡和热情，像这海边自然而然的风，来得直接，去得也爽快，不纠缠，不给人任何心理负担。林溪心中充满感激，感谢他无私的帮助，也真诚欣赏他如同阳光般健康、开朗的性格。这份突如其来的、明朗的好感，是此行一个意外却并不令人反感，甚至有些温暖的小插曲。
然而，就在林溪拿着那块冰凉的西瓜，指尖沾着甜腻的汁水，准备转身回房休息时，她随意放在院内藤编小圆桌上的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显示收到一条新信息，来自顾夜。
林溪随手点开，目光落在屏幕上那行字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信息的内容，与他往常那种简洁、冷静，甚至略带疏离的风格大相径庭，只有一句没头没尾、甚至带着一丝与他性格极不相符的、生硬而突兀的试探：
「海边的鱼丸粉，好吃吗？」
林溪拿着西瓜的手，骤然顿在半空。冰凉的汁水顺着指尖滑落，滴在干燥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带来一丝黏腻而冰冷的触感。
他怎么会知道？
她确定自己从未在任何信息或通话中，向他提及过张瑞这个人的存在，更不曾详细到说过关于品尝当地鱼丸粉这样琐碎的细节。
一种被无形目光在远处默默注视着的、微妙而清晰的不安感，如同夜色中悄然上涨的冰凉潮水，悄无声息地漫上她的脚踝，攥住了她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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