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彻底驱散了海边的雾气,将返程的巴士包裹在一片澄澈的金色光晕里。通宵拍摄的兴奋与肾上腺素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团队成员们几乎在车辆发动的瞬间便溃不成军,脑袋像熟透的稻穗般耷拉下来,车厢内很快便被均匀的呼吸声和偶尔的轻鼾填满。
林溪和顾夜坐在巴士最后一排。这个位置仿佛自成一个世界,既能纵览全局,又保有几分隐秘。林溪靠在窗边,初升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她脸上跳跃,带来暖意,却也晃得她无法安眠。眼皮沉重地阖上,又因车身颠簸,额头不时轻磕在冰冷的玻璃上,发出细微的“叩叩”声,让她在浅眠与惊醒之间反复徘徊,眉头无意识地蹙紧。
顾夜坐得笔直,目光落在窗外飞速流转的风景上——被阳光拉长的树影、泛着金光的稻田、红瓦白墙的农舍一一掠过。然而,他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系在身旁那个不安稳的身影上。看着她像只找不到舒适窝巢的小动物般辗转,他平静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
又是一次稍大的颠簸,林溪的头重重地磕在玻璃上,发出一声闷响。她吃痛地轻哼一声,迷迷瞪瞪地半睁开眼,带着浓浓的鼻音咕哝了句什么,神情委屈又茫然。
几乎是同一时刻,顾夜做出了决定。他侧过身,伸出手,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他的手掌先是虚虚地护在她头顶与玻璃之间,隔绝了下一次可能的碰撞,然后,指尖极其小心地穿过她散落在肩颈处的发丝,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将她的头从冰冷的车窗引导过来。
林溪在混沌的意识中,只感到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牵引她离开坚硬和寒冷,坠入一片带着清冽气息的、柔软的坚实。她的额头轻轻抵上他略显单薄的肩线,鼻尖蹭到他棉质衬衫的布料,一种干净的、混合着淡淡皂香和实验室特有金属冷感的气息,丝丝缕缕地包裹了她。这气息奇异地安抚了她躁动的神经,她本能地在他肩窝处调整了一下姿势,像终于归巢的倦鸟,发出一声满足的、几不可闻的叹息,彻底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顾夜的身体在她靠上来的瞬间,有片刻的凝滞。肩头传来的重量和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皮肤上,甚至仿佛一路熨帖到了心底。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让那莫名加速的心跳平复些许。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承重的那边肩膀更稳定,以便她能睡得更舒服。
他低下头,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浓密卷翘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出柔和的阴影。平日里那双灵动的、总是盛满好奇与善意的眼睛此刻安然闭合,脸颊因熟睡泛着淡淡的红晕,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种全然的、毫无保留的依赖与安心。这份毫无防备的信任,像冬日里第一片落在掌心的雪花,纯净得让他心头微颤,又生怕它转瞬即逝。
一个念头悄然浮现。他极缓极轻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和耳机,解开缠绕的线。这个过程,他做得异常专注,仿佛在完成一项精密的实验,生怕一点多余的动静惊扰了她的安眠。他微微偏头,将一只白色的耳机,小心翼翼地塞入林溪靠近他这一侧的耳朵。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触到她耳廓柔软的皮肤,那微凉的触感让他在触碰的瞬间屏住了呼吸,而她,只是在梦中无意识地动了动睫毛,并未醒来。
另一只耳机戴入自己耳中。他在音乐库里略一搜寻,选了一首名为《晨曦微光》的钢琴与大提琴协奏曲。按下播放键,舒缓悠扬的旋律如同涓涓溪流,同时涌入两人的世界。大提琴的低沉醇厚铺垫出安稳的基底,钢琴的清亮音符则像窗外跳跃的阳光,温柔地抚摸着听觉神经。
这共享的私密音域,仿佛在他们周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引擎的噪音、同伴的鼾声、乃至外界的一切纷扰都隔绝在外。音乐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带着某种催眠般的魔力,不仅抚平了林溪梦乡最后的褶皱,也让顾夜一直紧绷的神经,前所未有地松弛下来。
他不再低头看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然而,眼前的风景已然不同。飞驰而过的电线杆、摇曳的狗尾巴草、波光粼粼的河面,都因为肩头的重量和耳边的旋律,被赋予了一层柔和而诗意的滤镜。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跳的节奏,正缓慢而坚定地与旋律的节拍、与她均匀轻柔的呼吸声,逐渐同步,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和鸣。这份宁静与满足,是如此陌生,却又如此令人沉溺。
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如同破开云层的月光,毫无预兆地照亮了他的心湖——他希望这路再长一些。
长到没有尽头。
长到可以永远行驶在这片阳光普照的原野上,长到肩头的温暖永不消散,长到这共享的旋律可以循环往复,直至地老天荒。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家族期望、那个如同魔咒般萦绕的数据模型、手腕上那块隐藏着未知选择的胶布……所有现实的沉重与焦灼,都被这车厢一隅的静谧温柔暂时封印、稀释。他从未像此刻这般,贪婪地祈求时间的仁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