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晨。
汴梁城仿佛一锅煮开了的水,从黎明时分就沸腾起来。御街两侧,早已被汹涌的人潮挤得水泄不通。小贩们挎着篮子,叫卖着蒸饼、果子、甜水,嗓门比平日高了八度。孩童们骑在父亲的肩头,兴奋地指着远处空荡荡的街道,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大姑娘小媳妇们挤在临街的茶楼窗口、店铺檐下,翘首以盼,手中帕子绞了又松。
“来了吗?来了吗?”
“快了快了!听说今科状元郎年轻得很,还是个寒门子弟!”
“呀!寒门状元?这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何止!听说陛下在金殿上对他大加赞赏,还给了实权呢!”
“啧啧,真是鲤鱼跳龙门,一步登天啊…”
议论声、笑闹声、叫卖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一片巨大的嗡嗡声,在汴梁上空回荡。阳光洒在青石板路上,也洒在每一张洋溢着好奇与兴奋的脸上。对新朝百姓而言,新科进士跨马游街,不仅仅是朝廷的庆典,更是他们难得一睹天子门生风采、沾沾文曲星才气的盛大节日。
贡院外,已是锣鼓喧天,仪仗肃立。
柳文渊站在最前方,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大红的状元袍服像是借来的,沉甸甸的,金线绣成的云雁纹样在阳光下刺得他眼晕。头上戴的乌纱帽两侧,各插着一朵精致的金花,这叫“簪花”,走动间微微颤动,更是提醒着他此刻身份的不同。手里捧着的玉笏冰凉,他却觉得烫手得很。
身后,是同样身着红袍、簪花披红的榜眼马扩和探花陆九渊。再后面,则是今科所有取中的进士们,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荣耀。
马扩捅了捅柳文渊的后腰,压低粗嗓门:“文渊兄弟,紧张个啥?抬头挺胸!今儿个咱们是主角!你看那些大姑娘的眼睛,都快粘你身上了!”他自个儿倒是挺胸腆肚,黑脸上泛着红光,要不是穿着这身文官袍服,倒更像是个要上阵杀敌的将军。
陆九渊则显得沉稳许多,只是微微整理着自己的衣冠,嘴角噙着一丝矜持的笑意。
礼部的官员最后检查了一遍仪程,高声唱道:“吉时已到!新科进士跨马游街——起行——!”
顿时,鼓乐大作!开道的衙役手持“肃静”“回避”的牌匾,腰挎弯刀,威风凛凛地走在最前。紧接着是举着各色旗帜、伞盖的仪仗队。
然后,三匹披红挂彩、神骏非凡的高头大马被牵了过来。
柳文渊深吸一口气,在礼官指引下,有些笨拙地踩镫上马。他并非熟手,动作略显生涩,引得旁边维持秩序的军汉们发出善意的低笑声。好不容易坐稳了,手握缰绳,手心全是汗。
“嘚嘚嘚…”
马蹄敲击在御街平整的石板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混杂着喧天的锣鼓和唢呐,汇成一支令人血脉偾张的荣耀进行曲。
当柳文渊一马当先,出现在御街尽头时,整个街道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来了来了!状元郎!”
“快看!那就是柳状元!”
“好年轻!好俊俏!”
“柳青天!柳省元!”
人群如同潮水般向前涌动,又被衙役和兵士们组成的人墙奋力拦住。鲜花、彩纸、甚至香囊手帕,如同雨点般从两侧的酒楼窗口、人群之中抛洒下来,不少直接砸在了柳文渊的身上、马头上。
柳文渊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只觉得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喧嚣,眼前是无数张激动兴奋、模糊不清的面孔,五彩斑斓的彩纸碎屑不断落下,迷离了视线。一股热流从脚底板直冲上天灵盖,脸颊滚烫,心脏跳得如同擂鼓。
最初的紧张和不适,在这铺天盖地的热情中,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豪情所取代。他努力挺直脊背,试图保持状元的威仪,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这就是…跨马游街,御街夸官!
这就是…寒窗十年,一朝成名!
这就是…陛下赐予的,无上荣光!
“文渊兄弟!看这边!”马扩在后面兴奋地大吼,不住地向两侧人群拱手,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配上这文官袍服和夸张的动作,引得笑声一片,反倒收获了不少喝彩。
陆九渊则显得含蓄许多,只是面带微笑,不时向人群颔首致意,风度翩翩。
队伍缓缓前行,经过樊楼、州桥、大相国寺……汴梁最繁华的地段尽收眼底。每一次转弯,都能引发新一轮的欢呼浪潮。
柳文渊的目光扫过那些兴奋的面孔,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眼神明亮的青年,有怀春的少女,有懵懂的孩童……他们的欢呼是如此的真诚而热烈。他不禁想起了汴河码头宣讲堂的那些面孔,那些为了一文钱斤斤计较、为了永业田欣喜若狂的普通百姓。他们此刻,或许也挤在这人群之中吧?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他心中滋生。这荣耀,不仅仅来自于金榜题名,似乎更来自于这些最普通的百姓的认可。他们为“寒门状元”欢呼,何尝不是在为一种新的可能,一种“万姓考官”的希望而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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