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城,都督府后院。夜露深重,压弯了庭前芭蕉的阔叶。宿元景枯坐在石凳上,面前一杯早已冰凉的粗茶,映着天上惨淡的星月。他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通往府外的那道月门,仿佛要将那黑暗看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白日里勉强维持的镇定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父亲被绝望反复凌迟的煎熬。
“汴梁…刑部大牢…披麻问…烙铁…” 这些词如同毒蛇,在他脑中疯狂噬咬。妻儿凄厉的哭喊声仿佛就在耳边,高俅那张阴鸷得意的脸在黑暗中狞笑。他攥紧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大人!” 一名亲随匆匆奔入,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颤抖,“戴头领…戴头领回来了!还…还带了人!”
宿元景猛地站起,眼前一阵发黑,踉跄着扶住石桌才稳住身形。他死死盯着月门,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黑暗中,几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入院落。为首者身形矮小精悍,正是戴宗。他身后紧跟着的,是形容略显疲惫却眼神晶亮的时迁。再后面,是九名同样精干的汉子,个个气息内敛,行动间带着夜行者的谨慎。而他们簇拥在中间的……
“夫人!安儿!平儿!” 宿元景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锥心的痛楚,踉跄着扑了过去。
一个面容憔悴、鬓发散乱的妇人被搀扶着,正是宿夫人。她身上的粗布囚衣还带着牢狱的霉味和斑驳的暗红印记,裸露的手腕脖颈处,青紫交加的鞭痕触目惊心。她看到宿元景,嘴唇哆嗦着,泪水瞬间决堤,却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发出压抑的呜咽。
她身旁,两个半大少年更是惨不忍睹。宿安(长子)左脸颊一道深可见骨的烙铁伤疤,皮肉翻卷焦黑,几乎毁了半边清秀面容。宿平(次子)则被生生折断了一根手指,用布条草草固定着,肿胀发紫。两个孩子看到父亲,眼中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光芒,却因恐惧和剧痛,只敢低低地、小兽般呜咽着喊了一声“爹……”,便再也说不出话,小小的身体因后怕和伤痛而剧烈颤抖。
宿元景一把将妻儿紧紧搂入怀中,感受着他们冰冷颤抖的身体,闻着他们身上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堂堂七尺男儿,此刻再也抑制不住,放声恸哭!那哭声悲怆欲绝,饱含着对妻儿的心疼、对高俅的刻骨仇恨,更有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哽咽着,反复念叨,粗糙的大手颤抖着抚摸妻子伤痕累累的手臂,想碰触儿子脸上的伤疤又怕弄疼他们,最终只能紧紧抱住,仿佛要将他们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大人,”时迁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难掩得意,“幸不辱命!高俅那老狗在牢外布下了天罗地网,皇城司的鹰爪子跟不要钱似的撒在外头。嘿,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俺老时迁走的是地底下!墨离先生给的‘穿山甲’(小型定向钻地工具)和‘迷神烟’(强效迷烟)太好使了!俺们从半里外废弃的甜水井打洞,直通大牢地下的污水沟,再顺着沟摸进去,神不知鬼不觉!放倒看守,开锁救人,一气呵成!出来时还在高俅派去‘加料’的爪子里前脚刚走,后脚俺们就钻了狗洞溜了!哈哈,估计那老狗这会儿正对着空牢房跳脚呢!”
墨离也微微颔首,补充道:“两位公子伤势虽重,但性命无碍。天工坊备有上好的金疮药和续骨膏,精心调养,假以时日,必能恢复。”他看向宿安脸上的烙痕,眼中闪过一丝寒芒,“至于这疤…待日后安定,或可设法淡化。”
宿元景松开妻儿,对着时迁、墨离以及那九名浑身泥泞却眼神坚毅的汉子,深深一揖到地,声音哽咽却无比郑重:“元景…谢诸位救命大恩!此恩此德,粉身碎骨,难报万一!”
“大人言重了!”时迁连忙跳开,“都是军主运筹帷幄,俺们不过是跑跑腿!能从那狗窝里把人囫囵个儿掏出来,痛快!比偷皇宫的夜明珠还痛快!”
宿元景抹去泪水,眼中悲戚渐渐被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所取代。他转向闻讯赶来的陈默,再次深深一揖:“军主!元景一家老小性命,皆系于军主与惊雷军!自今日起,元景与高俅、与这腐朽朝廷,恩断义绝!此生此世,唯军主马首是瞻!愿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只求军主…为天下苍生,涤荡乾坤,还这朗朗青天!”
陈默扶住宿元景,目光扫过宿家三人惨状,眼中寒冰凝结,杀意如实质般弥漫开来。他沉声道:“宿先生放心。高俅欠下的血债,惊雷军必百倍讨还!此仇,刻在惊雷军旗之上,不死不休!”
他目光转向西方,声音斩钉截铁:“而第一步,就是彻底拿下京东东路!让这片土地,再不受汴梁豺狼的荼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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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就在宿家血燕归巢的同时,千里之外的潼关道上,却在上演着另一幕令人扼腕的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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