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城郊的水渠工地,比陈默说的更热闹。
宿元景披着件粗布短褂,跟着送饭的老妇混在人群里。他特意没让亲卫跟着——自被“留”在济州,这是他第三日来工地,每次都能看见新变化:前日刚挖通的主渠,今日已支起木架,十几个青壮正踩着跳板垒石墙;渠边的荒地上,几十户人家在翻地,铁犁划过黑土的声响里,混着孩童的笑闹。
“老丈,这渠是官府逼着修的?”宿元景蹲在田埂上,看着个老汉用新锄头松土——那锄头是精铁打的,刃口闪着亮,不像是寻常农户能有的家什。
老汉直起腰,往手心啐了口唾沫:“逼啥?这渠通了,俺们的地才能浇上水。去年慕容知府在时,修他自家的暖阁才逼俺们出工,不给饭还打人;现在惊雷军给俺们分了粮,农具是工坊新打的,修渠给算工分,能换种子——傻子才不乐意!”
“工分?”宿元景没听过这词。
“就是干活记数。”旁边一个扎着布巾的青年接话,手里的夯锤正砸向渠边的石缝,“修一天渠记十分,够换半斗粟米;要是带了工具,再加两分。俺家分了五亩地,得趁雨季前把渠修通,不然芒种的麦子种不下去。”
宿元景望向渠首的方向。那里立着块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总渠长三里,分渠四道,受益田千亩”,旁边还有个记账的小吏,正蹲在石头上给完工的农户画押——那小吏穿着旧官服,却是前济州府的文书,慕容彦达倒台后没走,留在这里管工分账。
“他咋没走?”宿元景指了指小吏。
“走啥?”老汉笑了,“惊雷军说,只要不贪不占,旧官也能留着做事。他会算账,管工分正好。前儿他还跟俺们说,等渠修通了,军主让工坊造水车,不用人挑水就能浇地。”
宿元景心里猛地一震。
他在东京见惯了徭役——百姓要么被鞭子赶着走,要么装病躲着逃,像这般自愿带着干粮来修渠,还盼着“水车”的景象,是头回见。他突然想起陈默案上的舆图,那“春耕”“水渠”的标注不是空话,是真扎在地里的生计。
正怔着,远处传来一阵吆喝。几个青壮抬着块大青石往渠边走,石太沉,刚上跳板就晃了晃。渠对岸的人见状,扔下锄头就跑过来搭手,没人喊口号,却自动分成两排,“一二”的号子声里,青石稳稳落进石缝。
宿元景望着那道横跨渠沟的人墙,喉结动了动。他突然明白,陈默说的“第三条路”不是虚言——这路不在官衔里,不在圣旨上,在百姓愿意弯腰流汗的土地里。
同一时刻,济州府衙西跨院。
杨戬正对着窗棂磨牙。他被“请”到这里已有三日,每日的粗茶淡饭快把他逼疯,更让他焦躁的是,派出去的两个番子都没回来——定是被陈默的人扣了。
“公公,趁送饭的空档?”一个贴身小吏凑过来,手里攥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只信鸽,翅膀被捆着,嘴里衔着卷细如发丝的绢布,上面是杨戬写给高俅的密信:“宿元景似被陈默说动,速派兵剿杀。”
杨戬点头,眼神狠戾:“去茅房时放。那片梧桐树叶密,鸽子飞起来不容易被发现。”
小吏刚拎着信鸽溜出门,就被守在院外的亲卫拦住:“杨公公要如厕?我陪你去。”
杨戬在屋里听得咬牙,却只能耐着性子等。约莫一炷香后,小吏回来了,朝他比了个“成了”的手势——他趁解手时把信鸽塞进梧桐树冠,看着鸽子扑棱棱飞起来,才假意提裤出来。
杨戬心里刚松了口气,就听院外传来“嗖”的一声锐响,接着是鸽子坠地的闷响。
他脸色骤变,扒着窗缝往外看——只见个穿银甲的将领正站在梧桐树下,手里拎着只中箭的信鸽,箭羽上还沾着绢布。那将领抬头望向西跨院,嘴角勾着冷笑,正是花荣。
“杨公公,好兴致。”花荣推门进来时,手里已展开那卷绢布,“给高俅的信?说要让他派兵剿杀?”
杨戬浑身发抖,却强装镇定:“什么信?不过是放飞只家鸽解闷!你敢搜公公的身?”
“不用搜。”花荣把绢布扔在他面前,又从怀里掏出另一只信鸽——是今早从东城门截的,翅膀下藏着高俅给杨戬的密令,墨迹未干:“若宿元景动摇,便让高俅派人来剿杀。”
两卷绢布摊在桌上,像两条吐信的蛇。
杨戬看着密令,脸瞬间惨白。
“军主说,公公若是安分,还能在西跨院多住些日子。”花荣收起绢布,眼神冷得像箭,“再敢搞花样,就杀了你”
花荣走后,杨戬瘫坐在椅子上。窗外传来水渠工地的号子声,那声音隔着墙飘进来,竟比任何呵斥都让他心慌——他突然怕了,怕这济州的百姓真信了陈默,怕这水渠修通后,再没人信朝廷的“招安”。
暮色降临时,宿元景回到东院。
他刚在渠边看见个细节:有户人家的孩子摔进泥里,旁边的农户没等大人喊,就伸手把孩子捞起来,还递了块干粮——那自然的默契,是他在东京的官宦堆里从未见过的。
“大人回来了。”陈默不知何时坐在院里的石凳上,面前摆着两卷绢布,“杨戬和高俅的信,大人不妨看看。”
宿元景拿起密令,指尖在“派兵剿杀”的字样上顿住。他想起白日里看见的水渠、农具、农户的笑,再看看这字里行间的阴狠,胸口突然发闷。
“他们要杀的不是我。”陈默递给他杯热茶,“是这些刚敢种地的百姓。只要济州乱了,他们就能说‘贼寇难治’,再派官来搜刮——就像慕容彦达那样。”
宿元景没说话,却将密令攥得更紧。他突然明白,自己留在济州不是“被扣留”,是老天爷让他看清——这世道烂的,从来不是百姓,是那些把民生当棋子的朝堂蛀虫。
院外的号子声渐渐歇了,渠边的灯火亮起来,像串落在地上的星子。宿元景望着那片光,第一次觉得,陈默扣下他,或许是件好事。至少他能亲眼看着,这水渠如何通水,这新麦如何灌浆——这些,比东京的奏折实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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