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州,残阳泣血。
昔日方腊起事的漆园,如今已化作一片焦土。断壁残垣间,残破的“圣公”旗帜在带着血腥气的晚风中无力地飘摇。义军残部被童贯数十万大军如同铁桶般围困在这最后的据点,方圆不过数里,城墙多处坍塌,全靠血肉之躯和临时堆砌的砖石木料勉强堵塞。
州衙临时改成的伤兵营内,恶臭与呻吟交织。石宝拄着卷刃的九环大刀,靠在一根焦黑的梁柱上,布满血污和烟尘的脸上,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绝望。他左臂的伤口只用破布草草捆扎,渗出的血早已凝固发黑。周围,仅存的三百余名“血狮营”残兵,大多带伤,眼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箭,一支不剩。刀刃,早已砍得崩口卷刃。连树皮草根,也快被啃食殆尽。
“石帅…西门…西门又塌了一段…折可存那狗贼的降兵…又…又冲上来了…”一名浑身是血的少年亲卫踉跄着跑进来,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石宝眼皮都没抬,只是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嘴里因饥饿和伤重泛起的腥甜铁锈味。守?拿什么守?拿弟兄们最后那点骨血去填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弥漫之时——
扑棱棱!
一只灰扑扑、翅膀带伤的鸽子,如同离弦之箭,竟奇迹般地穿过宋军密集的箭雨封锁,一头撞进州衙残破的窗户,跌落在石宝脚边,扑腾了几下便不动了。
“信鸽?!”石宝身边一个气息奄奄的老兵挣扎着低呼。这鸽子他们认得,是军师庞万春带走的最后几只“铁羽鸽”之一!庞兄弟…还活着?!
石宝猛地蹲下身,动作牵动了伤口,痛得他闷哼一声。他颤抖着从鸽子腿上解下一个细小的竹筒,倒出里面卷得紧紧、被血水浸透的一小块薄绢。
借着残阳最后一丝微光,石宝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绢布上那潦草却力透纸背的熟悉字迹——是庞万春!
“石帅!天佑圣教!惊雷之主陈默军主,已于三日前,奇兵天降,破杭州!钱塘水师尽毁!守将赵谭授首!粮秣辎重无数!童贯老巢已失!惊雷主力正依托杭州城防,严阵以待童贯回援!望石帅务必再坚守五日!五日!待童贯军心动摇,回援慌乱之时,便是圣公脱困、我军反攻之日!万春泣血再拜!惊雷万胜!”
“杭州…破了?!”石宝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猛地抬头,眼中那几乎熄灭的火焰,如同被泼上了滚油,轰然炸开!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瞬间涌遍他枯竭的身躯!他死死攥紧那染血的绢布,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这绝境中的唯一曙光揉进骨血里!
“杭州!杭州被陈寨主攻下了!”石宝猛地站直身体,尽管身体摇晃了一下,但那吼声却如同受伤的雄狮发出最后的咆哮,瞬间压过了伤兵营的呻吟,“童贯的老巢没了!他的粮草!他的退路!全断了!陈军主在杭州等着他!弟兄们!再撑五天!五天!我们就能活!圣公就能活!江南的父老乡亲,就还有希望!”
这消息如同惊雷,在死寂的伤兵营炸响!那些原本眼神麻木的残兵,脸上先是茫然,随即是难以置信,最后化作一种近乎癫狂的希冀!
“陈寨主…打下了杭州?!”
“童贯的粮草没了?!”
“五天!再守五天!!”
“石帅!下令吧!跟狗官兵拼了!死也要撑过这五天!”
求生的本能和绝境中迸发的血勇,如同野火般在残存的义军心中燃起!他们挣扎着爬起来,抓起身边残破的武器,眼中重新有了光,那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
“好!”石宝环视这些追随他浴血至今的兄弟,眼中热泪混着血污滚落,“传令下去!收缩防线!放弃所有外城残垣!所有能战之人,集中死守州衙核心区域!依托每一堵断墙!每一扇破门!跟童贯狗贼打巷战!打烂仗!拖!给老子拖住他五天!为陈军主在杭州聚歼童贯主力,争取时间!”
“死守睦州!拖死童贯!”
“死守睦州!拖死童贯!”
残存的吼声,带着决死的意志,在青溪的暮色中回荡,竟压过了城外宋军沉闷的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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睦州城外,宋军中军大帐。
烛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巨大的沙盘上,代表睦州义军的最后几个小旗,已被密密麻麻的宋军旗帜围得水泄不通。童贯一身紫袍金甲,端坐帅位,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指节却因用力而发白。
“大帅,”一名幕僚小心翼翼地开口,“西门缺口已开,折可存将军的降兵营正在蚁附攻城,虽伤亡不小,但破城只在今夜或明晨…是否让刘延庆将军的精锐准备入城肃清残敌?”
童贯没有立刻回答。他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沙盘上那个代表杭州的标记。就在半个时辰前,他接到了来自杭州方向的八百里加急密报——不是捷报,而是晴天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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