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猪事件的余波,以一种林招娣未曾预料的方式,持续发酵着。
她不再是那个默默无闻、饱受非议的“买来的媳妇”。在张家洼的田间地头、村头巷尾,“永贵家的”成了一个带着几分传奇色彩的称呼。男人们说起她,带着后怕和不易察觉的佩服;女人们谈起她,眼神复杂,有感激(尤其是春燕、秋菊家),有好奇,也有张二家那种愈发明显却不敢再轻易表露的酸涩嫉恨。
连生产队长赵满仓,见到她时,严肃的黑脸也会稍微缓和,甚至主动询问她家里有没有困难——虽然林招娣从不敢真的提什么要求。桂芳婶子更是把她当成了自家子侄般照顾,时不时塞点吃的用的。
这种变化带来的最直接好处,是林招娣和婴儿的生存环境改善了一点点。她每天出工,再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刁难或说闲话。晌午那顿集体饭,掌勺的大婶甚至会下意识地多给她半勺稠的。张五奶奶看着她带回来的、明显比以前好一些的吃食,也欣慰地点头。
婴儿的脸蛋终于有了点肉嘟嘟的感觉,虽然还是比同龄孩子瘦小,但眼睛黑亮有神,哭声响亮,甚至会对着林招娣露出无意识的、咿咿呀呀的笑容。这笑容,像黑暗屋子里透进的一线光,照亮了林招娣所有的疲惫和艰难。
然而,表面的“好过”之下,根基的危机并未解除。最大的问题,依然是穷。
张永贵依然是个甩手掌柜,神出鬼没,回来除了要吃的、发脾气,从不往家里拿一分钱、一粒粮。家里的盐、火柴等日用品,全靠林招娣之前“上工”的积蓄和每日出工省下的口粮换取或积攒,已经捉襟见肘。婴儿需要营养,光靠稀粥和野菜糊糊,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眼看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她和孩子连件换洗的、像样的夏衣都没有,身上还是那几件补丁摞补丁的破棉袄改的薄衫。
更让她忧心的是,生产队的春耕忙季一过,工分赚得就没那么稳定了。秋收还早,中间这段青黄不接的日子,怎么熬?
必须想办法赚钱!赚真正的钱,或者换到更多实实在在的物资!
这个念头,从她第一次拿到供销社的五毛钱工钱时,就在心里扎了根。经历了野猪事件,见识了山林里的“宝贝”(鸡油菌),也验证了自己在这环境中的生存能力和机智,这个念头愈发强烈和清晰。
她开始有意识地观察和打听。
供销社的临时工不是天天有,而且路程远,孩子是个牵绊。生产队的工分是死收入,勉强糊口,攒不下什么。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后山。那片让她两次死里逃生的山林,似乎也藏着机会。
鸡油菌的鲜美让她印象深刻。桂芳婶子说过,那是“城里人稀罕”的东西。除了鸡油菌,还有没有别的山货能换钱?比如……药材?
她想起自己偷偷藏起来、晒干的“地钱草”。如果那真的是有退热效果的草药,会不会有人需要?村子里有赤脚医生,镇上应该有卫生院或者药材收购站?
还有,山里的竹笋,晒成笋干;春天的野菜,焯水晒成干菜;甚至那些野果子,如果能找到多的,是不是也能想办法处理了换点东西?
思路一旦打开,各种可能性就冒了出来。但每一条路,都布满荆棘。
进山有风险,野兽的威胁并未消失。采摘山货需要时间、体力,还要避开集体劳动的时间。采摘回来需要处理(清洗、晾晒),需要地方,也需要基本的工具(比如晒垫、筐篓)。最重要的是,销路在哪里?卖给谁?怎么卖?这个年代,私人买卖是“投机倒把”,抓到了要挨批斗甚至更严重的后果。只能偷偷进行,或者通过某种“正当”渠道。
林招娣脑子里那点属于林秀的、关于市场经济和个体经营的模糊概念,在这个计划经济的铁幕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但她知道,再难,也得试试。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她开始更仔细地观察村里人的生活细节。谁家偶尔会吃上点“稀罕”东西,谁家婆媳吵架时隐约透露出“偷偷卖了鸡蛋”之类的信息,谁经常往镇上跑……
她也更用心地跟桂芳婶子、张五奶奶,甚至春燕、秋菊她们聊天,不经意地打听:后山还有哪些地方野菜多?哪种蘑菇最好吃?以前村里有没有人挖到过药材?镇上的供销社除了收山货,还收什么?
桂芳婶子大概猜到了她的心思,在一次只有她们两人时,叹了口气,低声说:“招娣,你想找点门路,婶子明白。这日子,光靠工分和野菜,难熬。不过,千万小心。东西采了,自己家吃,或者悄悄跟相熟的人换点别的,都行。别张扬,更别想着去镇上‘卖’。那风险太大。前两年,村东头老孙家的小子,偷着卖了几斤蘑菇,被人举报了,差点被拉去游街,工分扣光,家里一年没分到粮。”
林招娣心里一凛,连忙点头:“婶子,我记住了。我就是……想多找点吃的,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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