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母体区回来后,林晓雅开始看见线条。
起初她以为是视觉疲劳——那些细密的、半透明的灰白色线条,像蛛网般悬浮在空气中,连接着墙壁、天花板、人们的身体。它们没有实体,却在她视线的边缘处轻微脉动,仿佛承载着某种流动的东西。当她集中注意力想看仔细时,它们又消失了。
直到第三天深夜,她因一阵心悸醒来,才发现那不是幻觉。
隔离室的墙壁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生物荧光般的淡绿色光泽。那不是均匀的光,而是由无数细微的光点组成的流动网络,像叶脉,像神经,更像某种庞大的电路板。光点沿着既定路径缓慢移动,时而汇聚,时而分叉,最终全部流向同一个方向——房间右上角的通风口。
林晓雅坐起来,呼吸急促。她的胸口在发烫。低头看去,她看见自己皮肤下的共生网络正在发出同步的微光,淡金色的丝状纹路从胸口辐射开来,一直延伸到手臂、脖颈。而那些空气中的线条,此刻清晰得可怕——它们正从她的身体里延伸出去,连接着墙壁上的光流网络。
她不是在看光线。她是在看数据的流动。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冰凉。她抬起手,手指划过空中那些看不见的线条。就在触碰的瞬间,一股信息流冲进她的意识——不是图像,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更原始的感官数据:压力值、激素水平、神经递质浓度、心跳变异率……全是她自己的生理读数,实时更新,沿着那些线条源源不断地向外输送。
她猛地抽回手,但连接已经建立。现在她能“感觉”到了:整座设施是一个活着的、呼吸的数据生物。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每一次肌肉的抽搐,都被转化成光点,汇入那永不停歇的信息之河。
第二天,当守卫押送她去做例行检查时,她开始注意到细节。
那些成瘾者颈部的项圈——她曾以为只是束缚具——内侧有微小的绿色指示灯在闪烁,与佩戴者脉搏同步。手腕上的束缚带,面料里编织着几乎看不见的金属纤维,在她增强的视觉下泛着微弱的电流光泽。甚至地面,那些看似普通的橡胶地垫,踩上去时会有极其轻微的压力反馈,像巨大的触摸屏。
在等待抽血时,她观察对面的女人。那是个“蓝冰”中期受试者,瘦得肩胛骨像即将破茧的翅膀。她无意识地用指甲抓挠手臂,留下道道血痕。每一次抓挠,她颈环的指示灯闪烁频率就加快一分,手臂上那些血痕周围,皮肤竟然浮现出极淡的、荧光的纹路——那是汗液中代谢物与某种环境试剂反应产生的可视化数据。
最恐怖的是排泄物收集区。林晓雅被迫经过那里,看见一排排标着编号的容器,里面是尿液、粪便、呕吐物。但容器不是简单的塑料罐,而是连接着复杂的分析模块,屏幕滚动着实时读数:多巴胺代谢物浓度、去甲肾上腺素水平、炎症标志物、神经毒性副产物……甚至情绪状态的生物标记预测值——“当前痛苦指数:8.7/10;绝望倾向:高;攻击性潜伏期:约36小时”。
这些数据,每一个数字,都曾是一个人的尖叫、颤抖、崩溃。现在它们被剥离了声音,剥离了面容,变成干净的、可排序的、可交叉比对的字符串。
林晓雅感到一阵反胃。她体内的共生网络在剧烈反应,像触手般向她的内脏深处钻探。她能感觉到——不只是通过眼睛——那些数据流的重量。成千上万人的痛苦,被蒸馏、提纯、转化成比特和字节,沿着设施地底的光缆奔涌,汇向某个共同的终点。
那天下午,一次“意外”发生了。
电力系统出现短暂波动,应急照明启动。在血红色的备用灯光下,林晓雅看见了平时隐藏的东西:墙壁上那些看似装饰性的凹槽,其实是半透明的数据导管,里面流淌着密集的、五颜六色的光流。蓝色的是神经数据,红色的是心血管数据,绿色的是代谢数据,黄色的是行为分析数据……它们在岔路口分拣、合并,像一座疯狂运转的火车站。
而她,站在走廊中央,看见自己的胸口延伸出数十条不同颜色的光带,连接着周围的导管。她是一个活生生的数据源,一个行走的传感器阵列。
“很美,不是吗?”
布莱克博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手里拿着平板,屏幕上正显示着林晓雅此刻的生理读数图谱——那些跳动的波形,那些峰值和谷值,正是她此刻恐惧的数学表达。
“你的共生网络正在自发性地与环境监测系统耦合。”他的语气像在讨论天气,“它显然具备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量子生物传感特性。你不仅能产生数据,林晓雅,你正在成为实时数据中转站。”
他走近一步,平板屏幕转向她。上面是两幅并置的数据流图谱:左边来自上层病毒实验区,记录着某个濒死受试者免疫系统崩溃的最后波动;右边来自下层成瘾者区域,记录着一个女人在强制注射后的神经风暴。两幅图谱的波形在屏幕中央开始重叠、同步,最终几乎完全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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