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停歇后的第四天,实验室迎来了一次“季度审查”。
这不是突击检查,而是早有预兆的系统性巡查。从清晨六点开始,走廊里的脚步声就变得密集而规律——不再是守卫那种慵懒的拖沓,而是整齐划一的硬底军靴撞击地坪的“咔、咔”声。电动门的开合频率提高了三倍,搬运设备的手推车轱辘声几乎不间断。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被加重,像在掩盖什么。
林晓雅在隔离舱里,通过植物神经植入体被动接收着环境中的信息碎片。她不能主动探测,审查期间所有神经活动监控都调至最高敏感度,任何异常波动都可能触发警报。但她不需要主动——实验室自身运转的噪音,已经足够让她拼凑出正在发生的事。
审查的重点,果然是C区。
上午八点,一队穿着黑色制服、胸前佩戴银色徽章的人进入地下二层。徽章图案是一株被齿轮环绕的茶树——血焙雀舌项目的最高监管标志。领头的是个六十岁左右的精瘦男人,头发灰白,眼神像冻硬的玻璃珠,看人时没有任何温度。栽培室的年长技术员跟在他身后半步,态度恭敬得近乎卑微。
“养护员库存状态。”灰发男人的声音通过某个开着的通讯器漏出来,被林雅晓的植入体捕捉到。
年长技术员立刻汇报:“目前在册养护员二十三名,全部处于活跃供血期。其中特A级三名,A级八名,B级十名,C级两名。本月计划新增五名备选,已通过初筛,正在进行适应性训练。”
“死亡率。”
“过去十二个月,养护员自然死亡率为零。”技术员的回答流畅得像背诵过无数遍,“有三名因采血并发症转入医疗观察,其中两名已康复返岗,一名永久性降级为C级,供血量减半,但仍可维持基础生产。”
灰发男人没说话,只是用那双玻璃珠眼睛扫视着栽培室。他的目光掠过那些苍白的茶树,掠过滴灌系统中缓缓流动的淡红色液体,最后停在墙上的实时监控屏——屏幕上分格显示着各个养护员的实时状态:有的在特制的“休息室”里看书,有的在室内健身区做轻度运动,有的正接受“健康检查”(实际是采血前的生理指标确认)。
“情绪管理。”男人又说。
“每日两次心理评估,每周一次深度疏导。”技术员说,“所有养护员都相信自己在参与‘滇缅边境高原生态适应性研究项目’,采血是为了‘监测长期居住对造血功能的影响’。我们为他们建立了完整的虚假信息闭环:定期伪造的‘研究进展报告’、经过审核的‘家人通信’、甚至模拟的‘学术交流会’。目前情绪稳定率保持在92%以上。”
男人走向一面墙壁,那里贴着一张巨大的表格。林晓雅的感知跟随过去,“看”见了表格内容:
【养护员筛选与分级标准】
一、基础条件:
1. 年龄18-28岁,性别不限。
2. 无遗传病史,无传染病史,无药物滥用史。
3. 血型不限,但要求血红蛋白含量>140g/L,红细胞压积>42%。
4. 情绪稳定性测试得分>85分(百分制)。
二、分级标准:
· 特A级:情绪极度稳定(皮质醇<15ng/mL),造血功能旺盛(网织红细胞计数>1.5%),血液生化指标纯净(无药物残留,重金属含量低于检测下限)。此类供体血液专供“雀舌王”级别产品。
· A级:情绪稳定(皮质醇15-25),造血功能正常,血液指标优良。供应高端“明前初露”。
· B级:情绪偶有波动但可控,血液质量合格。供应普通“血焙雀舌”。
· C级:情绪不稳定或造血功能开始衰退,血液质量勉强达标。供应内部测试用或降级处理。
三、转化流程:
1. 初筛:从新到货的“原材料”中挑选符合条件的个体。(注:林晓雅看到“原材料”三个字时,意识里泛起一阵冰冷的恶心。)
2. 适应性训练:为期两周的轻度采血(每次50-100mL),同时进行心理建设。
3. 正式入册:通过训练者签订“自愿参与研究协议”(伪造),分配编号,纳入养护员管理体系。
4. 持续优化:通过饮食、作息、心理诱导等手段,逐步提升血液质量,争取升级。
表格最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备注:
“所有养护员平均有效供血周期:18-24个月。超过此周期后,造血功能普遍出现代偿性衰竭,情绪稳定性下降。建议在20个月左右开始物色替代者,并安排‘研究项目结束,光荣退役’的虚假闭环。”
灰发男人的手指在那行小字上停留了几秒。
“退役流程。”他说。
技术员压低声音:“目前采用三种方案。一、‘意外伤病转移’:伪造意外事故或突发疾病,将养护员转移至合作的境外医疗中心,实际进行器官摘除后处理。二、‘研究结束返乡’:为养护员注射长效镇静剂,运送至边境后丢弃,任其自生自灭。三、‘内部转化’:对于仍有部分价值的,可降级为普通实验体,用于其他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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