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停歇后的清晨,空气里弥漫着新翻泥土与草木的湿润气息。
断碑园静得出奇。
沈玖独自一人,回到那面巨大的记忆墙前。雨水将陶土浸润成深沉的暗红色,像凝固的血。她蹲下身,指尖虚虚地拂过地面,在那块埋着“未知来者”陶牌的地方,停顿了片刻。
泥土之下,仿佛有心跳。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阿娟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叠用细麻绳捆扎的毛边纸,纸页边缘因反复翻阅而微微卷曲。
“我昨晚没睡。”阿娟的声音有些沙哑,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我把族谱补遗录,从头到尾,翻了三遍。”
她将那叠纸递给沈玖。
“你看这里。”阿娟指着其中一页,上面用墨笔划去的名字,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九娘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道光二十三年,大旱,官府加征,村里男人外出逃徭役,是七个女人偷偷开窖酿酒,才换来粮食,让全村没饿死人。”
沈玖的目光落在那些被划掉的名字上。
“族谱上说她们‘败坏风俗’、‘牝鸡司晨’,除名。可我问了村里几个老人,他们说,那一年,酒的名字叫‘七仙女儿红’。”
阿娟的声音在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压抑了百年的愤怒与不甘。
沈玖接过那叠手抄的名单,纸张很沉。她低声道:“她们没有留下名字,但留下了酒窖里的魂,留下了曲块里的根。”
她抬起头,望向那面沉默的记忆墙,一字一句,像是在发誓。
“我们得让后人知道,到底是谁,用自己的骨血,养活了这片土地,养活了这个村子。”
然而,村庄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县里的人虽然没再来,但风言风语却像潮湿地窖里滋生的霉菌,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听说了吗?那个陆川,是城里派来的探子!”
“我就说嘛,一个文化人,干嘛跑我们这穷山沟里来?肯定没安好心!”
“他把我们村里的事都拍下来,传到网上,以后谁还敢来?”
流言蜚语,比刀子更伤人。
连之前最支持陆川开办数字档案室的小满母亲,都找了个借口,犹豫着要不要让孩子再去参加曲坊的周末研学班。
人心,一旦有了裂痕,就很难弥合。
当晚,废弃的老祠堂里,灯火通明。这是陆川来之后,第一次有人踏足这个被视为封建糟粕的地方。
沈玖召集了村里的核心成员。老林叔、许伯,还有几个在记忆墙事件里站出来的年轻人。陆川也在,他坐在角落里,沉默不语,脸上的血色尚未完全恢复。
祠堂里气氛压抑。
沈玖没有说任何安抚的话。她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页用油纸精心包裹的残破纸张,轻轻放在正中的八仙桌上。
那是一页清代账册的残页,纸质泛黄,墨迹却依旧清晰。是她在签到系统里,刚刚解锁的又一件旧物。
“这是道光二十三年的官商往来账。”
众人凑了过去。只见上面用小楷详细记载着,当年官府勾结丰禾商号,以“改稻为麦”为名,强行征收村中水田的明细。而在账册末尾的经手人签押处,一个朱红色的私印,赫然在目。
“魏宏德”。
许伯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不是咱们县里魏副县长的太爷爷吗?”
祠堂里瞬间落针可闻。
沈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温度。“他们怕的不是我造假,也不是怕陆川是什么探子。”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他们怕的是,这些见不得光的真账本,有朝一日,会重见天日。”
陆川默默地站起身,拿出手机,对着那份残页,从各个角度,仔细地拍了十几张高清照片。然后,他将照片上传到一个加密的云端服务器,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操作,设置了一个复杂的自动推送机制。
“我设置了定时程序。”他抬起头,看向沈玖,眼神里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如果我失联超过四十八小时,这些资料,会自动分批次,发送给国内一百家主流媒体和纪检监察机构的公开邮箱。”
他做完这一切,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不再是那个被过去追着跑的逃兵,而是选择与这片土地,共进退的战士。
为了彻底打消村民的疑虑,也为了将这份被唤醒的力量真正凝聚起来,沈玖第二天就宣布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启动“百人共酿计划”。
“我们青禾村的酒,不是我沈玖一个人的,也不是沈家一姓的,它是属于每一个青禾村人的。”
“从今天起,我们不分男女,不分老幼。每家每户,只要愿意,都可以拿一斤麦种入股。从润料、蒸煮、摊晾、下曲,到入窖、封藏,酿酒的十个大环节,每一个人都可以全程参与,亲力亲为。”
“最后的收益,不按钱,不按地,只按工分。谁出得力多,谁就分得多!”
消息一出,全村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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