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青禾村的薄雾尚未散尽,带着发酵池特有的甜香与湿润的土腥气。无名碑前,已是人头攒动。
《民典》展出的第三日,热度非但未减,反而因那冲上云霄的热搜,引来了更多邻近村镇的百姓。
他们不再只是看客,眼中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小心翼翼地排着队,想要亲手触摸那道掌纹。
人群中,一个身影显得尤为突兀。
那是个老者,头发花白稀疏,背佝偻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身上那件洗得看不出本色的蓝布褂子打了好几个补丁。
他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站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本石刻般的《民典》,布满沟壑的脸上,是一种混杂着渴望与恐惧的复杂神情。
沈玖注意到了他。她从人群中走出,来到老者身边,轻声问:“老乡,您不舒服吗?”
老者身子一颤,仿佛被惊醒,浑浊的眼珠转向沈玖,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我……我不敢……”
“这只是村民们的故事,没什么可怕的。”沈玖的声音很柔。
“不一样的……”老者摇着头,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三十年了……我这双手,再也没碰过曲料……我没脸见祖宗……”
他叫孙茂才,邻县孙家酒坊的末代学徒。
三十年前,他因记错《三晾法》的收尾口诀,被严厉的师傅当众打断三根手指,逐出师门,并发下毒誓,此生不得再入酒行。
那句错记的口诀,成了他一辈子的心魔与耻辱。
“去看看吧,”沈玖看着他那双因常年劳作而变形、却依旧下意识蜷缩着的手,“也许,它在等您。”
在沈玖的鼓励下,孙茂才颤巍巍地迈开脚步,人群自动为他让出一条路。
他走到《民典》前,伸出那只微微颤抖的右手,在那巨大的掌纹烙印上,迟疑了许久,终究还是轻轻地贴了上去。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
孙茂才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电流击中。
他双目圆睁,瞳孔中倒映着《民典》上那些朴素的文字,可他的眼神却仿佛穿透了纸页,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曲必三晾,其一为润,其二为收,其三……为养……”
一个苍老而温柔的女声,仿佛跨越了三十年的光阴,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那是他娘的声音!
他小时候,娘就是这么一句一句,哼着歌谣教他背的!
被师傅毒打的恐惧、被逐出师门的羞辱,三十年来日夜啃噬他内心的心魔,在这一声慈爱的教导下,轰然崩塌。
“娘……”孙茂才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双膝一软,竟直直跪倒在地,号啕大哭。
那哭声,并非悲伤,而是半生委屈的释放,是迷途知返后的狂喜。
他一边哭,一边用嘶哑的声音,将完整的《三晾法》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连润粮、配糟、上甑这些更复杂的要领,都清晰无比。
“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娘站在我身后教我了!”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用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一遍又一遍。
这一幕,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快!老莫!”陆川反应最快,对着不远处一个戴着厚厚镜片、正摆弄着一台便携光谱仪的老者喊道。
老莫,国内顶尖的光学专家,听闻青禾村的奇事后,自费携设备赶来,已在此住了两天。
他立刻冲上前,将一个探针小心翼翼地贴在孙茂才刚刚触摸过的那一页。
仪器屏幕上,一串数据飞速刷新。老莫的眼睛越瞪越大,扶了扶眼镜,不敢置信地低吼道:“不可能!这不科学!该页面的生物荧光蛋白活性……在接触后,竟然逆向攀升了12%!它……它不是在释放信息,它在吸收!在补完!它像……像一块活着的记忆海绵!”
沈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那名为“永续”的权限,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民典》,不是一本记录过去的死物。它是一个活的节点,一个记忆的交换站。它既能唤醒沉睡的经验,又能吸纳新的情感与记忆,使自身愈发完整、厚重。
它,在自我生长。
不远处,小满的直播镜头忠实地记录下了一切。
弹幕早已沸腾,而她的镜头,却无意中扫过了一个角落。
一个穿着洗白校服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一直沉默地站在人群边缘。
她显得有些孤僻,眼神空洞,仿佛与这喧闹的世界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此刻,她也学着别人的样子,走上前,将纤细的指尖,轻轻抚上那枚掌纹烙印。
就在指尖触碰的瞬间,少女空洞的眼神里,忽然亮起了一点微光。
她微微张开嘴,一段不成调的、古老而悠扬的旋律,从她唇间流淌而出。
那歌声轻柔,带着一丝不确定,却空灵如山谷间的风,携着月光的清辉。
“……月满酿,星稀藏,阿妹踏歌入曲房……”
直播间里,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随即,一条彩色的弹幕猛地炸开:【等等!这个调子!这不是我们苗寨失传了快一百年的“酿月调”吗?!我奶奶的奶奶才会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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