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天色未明,青禾村仍沉浸在黎明前最深沉的夜色中。
山岚如薄纱,缠绕着村口的百年老槐,露水顺着叶脉滚落,无声嘀嗒。
这份寂静,被三道刺破黑暗的雪亮车灯撕得粉碎。
三辆通体黝黑的商务车,宛如三头静默的钢铁巨兽,悄然无声地驶入村口,停在了石板路上。
车门洞开,下来一群身着深色正装的人,为首的是一个年近六旬的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
他便是国内食品工程界的泰斗,周教授。
一行人绕过村口的影壁,直奔灯火通明的村委会。陆川早已等在那里,神色平静,只是眸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陆馆长,久仰。”周教授的问候客气却冰冷,他没有与陆川握手,而是直接从助手手中接过一份文件,“啪”的一声拍在桌上,“根据《非物质文化遗产动态评估应急预案》,根据《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应急预案》,省里决定立即启动对‘麦田秋酿造技艺’的存活度实地盲测,以确保在突发事件发生时,能够迅速、有效地采取措施,最大限度地减少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损失。”
他的声音虽不大,却字字铿锵,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寂静的会议室中回荡开来。
“存活度盲测?”村长铁牛叔刚闻讯赶来,闻言一愣,“啥意思?我们酿的酒,不是刚得了金奖吗?”
周教授推了推眼镜,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讥诮的弧度:“金奖,是沈玖小姐和她团队的胜利。但我们要评估的,是这项技艺本身,在离开了‘明星光环’后,是否还具备在民间独立存活、自我繁衍的能力。真正的传承,是刻在骨子里的血脉,而不是挂在嘴边的招牌。”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小赵已经展开了一份村户名册和一个抽签箱。
“现在,我们将从青禾村所有常住农户中,随机抽取十户。这十户人家,必须在今天之内,独立完成从润粮、蒸料、摊晾、下曲到入窖的全套工序,正如传统酿酒工艺流程所要求的那样。所有原料、曲料由我们提供,标准统一。我们的人会全程监督,记录每一个环节。傍晚封坛,连夜送检。”周教授目光扫过在场的村民代表,冷声道,“沈玖小姐,以及青禾曲坊的任何核心匠人,不得提供任何形式的现场指导。我们要看的,是这片土地最真实的底色。”
村民们顿时哗然,纷纷议论道:这哪里是测评,分明是刁难!
抽签箱在众人面前晃动,周教授亲自伸手,摸出了第一张纸条。
他缓缓展开纸条,目光扫过上面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第一户,阿贵。”
人群中,一个身材瘦小、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全是慌乱。阿贵,四十四岁,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实庄稼汉,平日里除了埋头种地,最大的乐子便是夜晚蹲在灶台边,听那台老式收音机里沈玖团队录制的《踩曲十二讲》广播。
他做梦都想学酿酒,可胆子小,连曲坊的门都没敢主动踏进去过。
让他独立酿酒?简直是天方夜谭!
“周教授,这不公平!”阿飞也赶到了,他指着手足无措的阿贵,激动地说道,“阿贵哥连灶台都没摸过几次,他怎么可能……”
“哦?”周教授打断他,冷笑一声,“这么说,你们的技艺传承,还分三六九等?只有进过曲坊的才算数?那你们所谓的‘人人皆是传承者’,岂不成了笑话?”
一句话,堵得阿飞面红耳赤。
十个名字很快被一一抽出,无一例外,全是像阿贵这样从未有过实际操作经验、仅仅“听过课”的普通村民。
绝望与愤怒的情绪,如寒风般在村民中迅速蔓延开来。
这分明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扼杀。
而此刻,事件的中心人物沈玖,却并未出现在村委会。
她独自一人,登上了村后的山岗。
奶奶的坟茔静静地伫立在晨雾中,墓碑上的字迹已被岁月磨平。
沈玖点燃三炷清香,插在坟前,然后盘膝坐下,将手掌轻轻贴在微凉的泥土上。
她闭上了眼。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变了。
她未再听见那熟悉的签到系统提示音,一种更宏大、更深邃的感知,却如潮水般将她包裹。
她的掌心微微发热,仿佛与脚下这片土地的脉搏同频共振。她“看”到了——
她“看”到桃婶家的院子里,桃婶正将麦粉摊开在簸箕里,雾气湿重,她未用手试,只是将脸颊凑近感受凉意,随即果断地将簸箕往屋檐下挪了三寸。
不多不少,恰好是湿度七成的最佳位置。
她“看”到村西头小兰家,曲房新砌,北墙有些返潮。
小兰正学着广播里的法子,用手腕试探墙角温度,眉头微蹙,似察觉到了那丝不该有的阴冷。
她“看”到铁牛叔提着木桶走过村里的石井桥,脚步比往常快半拍,桶里水花晃荡的节奏都变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