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祭祀的余温尚未散尽,青禾村的空气里,还飘荡着那首新编的《启灵谣》。然而,一通来自县城的电话,如同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希望。
电话是保险公司的理赔员打来的,声音冷得像一块铁:“沈玖女士,关于贵村‘麦田秋’试验田的火灾赔付申请,我们已经完成了最终审核。”电话开了免提,冰冷公式化的男声在坐满了人的小学教室里回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根据我们现场勘查和消防部门出具的报告,本次火灾的起因,系人为纵火。按照保险合同第7条第3款,因投保人、被保险人或其代表的故意行为或重大过失导致的损失,保险人不承担赔偿责任。所以,很抱歉……”
“抱歉?!”一个叫沈老四的汉子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脖子上青筋暴起,“放你娘的屁!我们自己烧自己的地?我们吃饱了撑的?那是丰禾集团干的!是周砚明那个王八蛋干的!你们不去抓放火的,倒来跟我们说三道四!”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声音依旧毫无波澜:“我们只依据合同和证据办事。周砚明一案尚在调查,无法作为我们赔付的直接依据。如果您方对结果有异议,可以……”
沈玖没有让他说完,伸手挂断了电话。
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她的脸上。
那目光里,有惊愕,有愤怒,有不敢置信,但更多的,是一种迅速蔓延的恐慌:“玖……玖丫头,”一个上了年纪的代表,嘴唇哆嗦着,“那……那咱们账上,还……还有多少钱?”
沈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瞬间煞白的脸,声音平静得可怕:“刨去前期买麦种、农具和支付给阿亮团队的费用,只剩下三万一千二百块。”
三万一千二百块。
这个数字,像一道催命符,让整个教室轰然炸开:
“完了!全完了!”
“三万块?三万块能干什么?买化肥都不够!”
“我就说!我就说那什么‘共酿公约’不靠谱!现在好了,连底裤都赔进去了!”
刚才还满脸涨红的沈老四,此刻脸色灰败,他几步冲到沈玖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吼道:“沈玖!我早就说过,不如趁早把剩下的钱分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你非要搞什么公约,搞什么集体!现在呢?现在你拿什么赔给我们?!”
“对!分钱!现在就分!”
“这地都烧成黑炭了,还种个屁的麦子!散伙!”
“散伙!散伙!”
叫嚷声此起彼伏,刚刚凝聚起来的人心,在“三万块”这个残酷的现实面前,瞬间土崩瓦解。那些曾经在祠堂里按下的红手印,此刻仿佛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沈玖始终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
她的手,一直插在口袋里,掌心正摩挲着一件冰凉而粗糙的东西。
那是在火场里捡到的一块曲模残片,边缘被烧得焦黑,但中心那几道深刻的纹路,却依旧清晰可辨——那是小满在视频里,含着泪说“刀回来了”时,手里举着的那块曲模上,一模一样的纹路。
它来自更古老的年代,在烈火中幸存。
忽然,她转身,拨开人群,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沈玖!你去哪儿?你想跑?”沈老四在后面厉声喝道。
沈玖没有回头。她径直走到祠堂外那口承载了村庄数百年记忆的古井旁。
井水清冽,倒映着一轮残月,寒光凛冽。
她俯身,用井口的木瓢舀起一瓢水,然后缓缓地,浇在了掌心那块滚烫的曲模残片上:“滋啦——”一声轻响,一缕白烟升起。
所有追出来的人都愣住了,不解地看着她这莫名其妙的举动。
沈玖低头,看着那被井水浸润后,纹路愈发清晰的残片,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它没断。”
“只是藏起来了。”
说完,她将残片重新揣回兜里,转身对众人道:“不想干的,现在就可以去委员会登记,拿回自己的份子钱。想继续的,今晚子时,到陶甑房找我。”
话音落,她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向村子深处,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废墟。
当晚,子时。
村西头那间被熏得漆黑的陶甑房里,一炉炭火烧得正旺,将几个人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人不多,只有四个。
沈玖,老仓婆吴氏,村里的老兽医孙伯,还有全村最年长的铁蛋奶奶:“地也跟人一样,有口气在,就死不了。”孙伯嘬了一口旱烟,吐出的烟圈在空中盘旋,“牲口要是被火燎了,伤得再重,只要它鼻息还是热的,眼白没完全变红,就还有救。这叫阳气未散。火烧过的地,你得去看,连着七天,午时阳气最盛的时候,你趴下去听,要是还能感觉到地底下有那么一丝丝的震动,闻到一股子土腥味往上冒,那这地,就是活的。”
铁蛋奶奶已经快八十了,眼睛眯成一条缝,仿佛在回忆很久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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