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不是从人群后走来,而是从泛黄的旧时光里,一步步踱出。
他的出现,让麦田边鼎沸的人声,瞬间凝固。
空气中,只剩下风过麦浪的沙沙声,和那块崭新的 “巾帼技艺传承基地” 木牌上,尚未干透的桐油气息。
他叫许知远,一个名字和他的气质一样,带着疏离与追寻意味的男人。
他无视了所有惊疑不定的目光,径直走向沈玖。
那双眼睛,看过太多古籍,也看过太多世态炎凉,此刻却只映着沈玖一个人的身影。
那眼神里没有半分轻佻,只有一种寻到归宿般的沉重与释然:“你就是沈玖?”
他开口,声音清润,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玖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手中那个古旧的皮箱上。
箱体是上好的牛皮,却已龟裂如旱田,黄铜锁扣上,锈迹斑斑,像凝固了百年的泪痕。
“我姓许,从邻省而来。” 许知远没有多余的寒暄,他将皮箱轻轻放在讲台上,动作庄重得像是在安放一件稀世珍宝,“我来,是为了一份迟到了一百年的托付。”
他摩挲着那把小锁,仿佛在触摸一段尘封的岁月,缓缓道:“我的曾祖母,是百年前方圆百里有名的酿酒师。但许家族谱上,只记下了我曾祖父的名字,说他‘精于曲法,开创窖藏之先河’。无人知晓,那些传世的酒方,那些关于窖泥养护的秘诀,都出自一个女人的手。她甚至…… 没有在族谱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砸在在场每一个女人的心上。
“她不甘心。她不识字,便请人代笔,将毕生心血,录于一册。她将册子锁进这个皮箱,留下遗言,说这门手艺,不传许家男丁,只给将来,许家那个会写字的女儿。” 许知远抬起头,眼中泛起水光,“我许家,三代单传,再无女儿。我读了半辈子书,寻了一辈子,不是为了给我许家争什么虚名,是为我那连名字都没留下的曾祖母,寻一个…… 能看懂她心血,能让她在九泉之下瞑目的传人。”
他从怀中取出一把同样古旧的钥匙,轻轻插入锁孔。
“咔嗒” 一声,仿佛是百年光阴的叹息。
箱盖开启,一股陈旧的墨香与草木气息扑面而来。
箱内,静静躺着一本用蓝布包裹的笔记。
许知远将其捧出,递到沈玖面前。
沈玖伸出双手,指尖触碰到那微凉的布面时,心中竟是一震。
她缓缓打开包裹,一本泛黄的笔记显露出来。
扉页上,那行晕开的墨迹,正是 ——“给将来,那个会写字的女儿。”
翻开内页,里面没有《神曲图说》那般严谨的科学图谱,却用最质朴的语言,记录着一个酿酒女人的全部感知:
“惊蛰,窖泥微醒,有土腥气,如新妇初孕,宜少食多餐,以新糟喂之。”
“大暑,窖内燥热,如人心火盛,当以井水泼地,封陈泥三寸,使其安眠。”
“霜降,酒醅生香,其香有三,初如少女体香,再如桂子初绽,三如蜜桃熟透,此时起窖,可得头筹。”
这哪里是酿酒笔记,这分明是一部关于生命的史诗!
它与系统的《神曲图说》形成了完美的印证与互补,一个是极致的理,一个是通透的情。
沈玖抬起头,看着许知远,郑重地说道:“这份传承,我不能一个人接。它不属于我,它属于这片土地上,所有被遗忘了姓名,却从未停止过创造的女性。”
她的声音穿过麦田,清亮而坚定:“我要启动一个计划,就叫‘百坛新生’。这里的每一位女匠,都将亲手监制一坛属于自己的‘麦田秋’。从养窖、制曲、发酵到蒸馏,全程记录,封坛刻名。这本笔记,将作为她们共同的教材。一百年后,当人们提起青禾村,会知道这里有一百位,甚至更多的酿酒师,她们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名字!”
许知远怔怔地看着沈玖,看着她身后那一双双被点亮的眼睛,良久,他深深一揖:“如此,曾祖母在天之灵,当浮一大白!”
“百坛新生计划” 如同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了千层涟漪。
整个青禾村的后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露天实验室。女人们不再是流水线上的 “计件工”,而是真正意义上的 “总工程师”。她们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窖池,那一方小小的泥坑,在她们眼中,成了比自家炕头还要紧要的圣地。
她们学着像许知远的曾祖母那样,用身体去感知窖泥的 “呼吸” 与 “情绪”。
小兰,这个曾经怯懦的女孩,如今却成了最痴迷的一个。
她负责的 3 号窖池,被她侍弄得如同艺术品。
她严格按照《神曲图说》上的温湿度曲线,结合许家笔记里的 “节气心法”,每天天不亮就去测量,深夜还要再去复核。
“桃婶,您闻闻,我这窖泥的香气,是不是有点像雨后青草的味道了?” 小兰捧着一团乌黑油亮的窖泥,满眼期待地问桃婶。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