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的风,仿佛有了生命。它们卷起沈玖话音里的冰冷与质问,狠狠地抽在沈德昌那张瞬间惨白的脸上,也吹得陈工浑身一个激灵,从万历年间的旧事中警醒过来。
田埂上,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远处树影下,一个身影悄然转身,没入更深的黑暗。
陆川将那支微微发烫的录音笔揣回兜里,指尖触碰到单反相机的冰凉机身,他看了一眼屏幕上定格的画面 —— 女孩儿清瘦的身影立于深坑之旁,手持半截残碑,目光如炬,仿佛一尊从历史尘埃中走出的审判者。
他删掉了照片,转身的步伐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的路人,从未在此处停留。
沈玖没有再看任何人。
她弯下腰,用带来的布包,小心翼翼地将那半截刻着 “沈玉兰” 名字的石碑包裹起来,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安抚一个沉睡了四百年的灵魂。
她抱着石碑与那半只陶瓮,一步步走回老宅,身后是沈德昌和陈工复杂到极致的目光。
地窖的木门被 “吱呀” 一声推开,一股混合着泥土、陈曲和岁月沉淀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
这味道,曾是沈玖童年里最安心的催眠曲,此刻却多了一丝悲凉的肃穆。
她将那半截石碑和陶瓮轻轻放在地窖中央那块磨得光滑的青砖上,仿佛完成了一个跨越百年的交接仪式。
冰冷的石碑,与温润的青砖,本是同源之物,此刻却隔着无法言说的时光。
她盘膝坐下,深吸一口气,意识沉入脑海:
“系统,签到。”
这是她回到青禾村后,最后一次签到。
这一次,那道在她脑中回响了无数次的机械提示音,却破天荒地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 温度。
【签到地点:沈家老宅地窖(明代遗存)】
【地点核心关联度已达阈值,签到系统升级】
【解锁特殊功能:记忆回溯?片段】
【感知条件:处于指定历史环境中,并持有该环境遗留百年以上的核心信物】
沈玖的心脏猛地一缩。
记忆回溯?
她看着眼前那半块石碑,鬼使神差地,她将那冰冷的石板紧紧贴在了自己的胸口。
石碑上阴刻的 “沈玉兰” 三个字,隔着衣物,硌得她心口微微发痛。
闭上双眼,整个世界瞬间坠入无边的黑暗。
没有风,没有声音,连时间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不知过了多久,一豆烛火,在黑暗的尽头悠然亮起。
光晕摇曳,映出了一方熟悉的场景 —— 正是她身处的这个地窖!
只是,四周的墙壁更加崭新,窖泥的颜色也更深,空气中弥漫的不是陈酒的醇厚,而是一种新醅初成时,带着粮食清甜的凛冽清香。
一个身影,出现在烛火之下。
那是一个穿着素色布裙的女子,约莫三十岁上下,面容清瘦,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淬着星光,透着一股不肯向命运低头的倔强与坚定。
她的肩上,扛着一只半人高的酒坛,坛口用油布和麻绳封得严严实实。
那重量,压得她身形微微佝偻,但她的脚步却异常沉稳。
女子走出地窖,走入一片月色下的麦田。
沈玖的意识如影随形,她看到女子熟练地找到一处田垄,跪倒在地,用一把小小的木铲开始掘土。
泥土翻开,露出下面湿润的黑土。
她将肩上的酒坛小心翼翼地放入坑中,一边填土,一边用近乎听不见的声音低语,那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珍重与一丝不甘:
“…… 爹说,曲是根,根不能断。沈家的女儿,也能酿出惊世的神曲……”
话音未落,远处,沈家祠堂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沉闷而悠长的钟鸣:
“当 ——”
钟声仿佛一道催命符,女子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那点星光瞬间黯淡下去。
她手上的动作快了数倍,几乎是慌乱地将浮土掩盖平整,又抓了几把麦秸铺在上面,做完这一切,她头也不回地朝着与祠堂相反的方向,踉跄着消失在夜色里。
影像,到此戛然而止。
沈玖猛地睁开双眼,后背已然被冷汗浸透。
她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那个女子的脸,那双眼睛,那份决绝……
最重要的是,在她用木铲掘土时,那只握着铲柄的左手手腕上,有一道清晰无比的月牙形疤痕!
和奶奶左手手腕上那道,一模一样!
一道闪电划过沈玖的脑海,将所有看似荒诞的念头串联在一起!
她疯了似的冲出地窖,冲进奶奶生前住的房间,在那个积了灰的旧木箱里一通翻找。终于,她翻出了一本泛黄的相册。
颤抖着手,她翻到其中一页。
那是一张她七八岁时和奶奶的合影,照片里,奶奶揽着她,左手正好搭在她的肩上,那个浅浅的、月牙形的疤痕,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沈玖的指尖抚过照片上奶奶慈祥的笑脸,又低头看了看怀里冰冷的石碑,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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