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江夏城,船队如同一群卸下了些许负重的钢铁巨兽,航速似乎都轻快了几分。铅灰色的云层依旧低垂,但压在心头的沉闷感却因顺利通过第一处险隘并完成贡品交接而稍减。江风依旧凛冽,却少了几分刺骨的杀意,多了些早春时节特有的、湿润的凉意。
底层丙字舱内,污浊的空气似乎也因那场暴雨的冲刷和之后的通风而清新了些许。小雀儿适应了行船的颠簸,不再晕船,小脸上恢复了血色。她甚至能就着舷窗透入的天光,安心地研磨她的药粉,偶尔还会小声地给凌峰指认“风物志”上标注出的、窗外掠过的某处地名或地形特征。
凌峰大部分时间依旧在调息和温养葫芦。那夜葫芦的异动和遥远江陵传来的恐怖气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虽已平息,却在他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他更加专注地与那团流沙金核心沟通,“九息镇岳诀”运转得愈发圆融,气血如绵绵不绝的暗流,持续冲刷、浸润着那份沉重。进展依旧缓慢得几乎无法察觉,但他能感觉到,那份“沉静”之下,似乎多了一丝极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活性”,仿佛沉睡的巨兽呼吸变得稍稍清晰了一丝。
船队保持着严整的队形,犁开浑浊的江水。两岸景致在连日的阴霾后,终于显露出几分春意。山峦的墨绿中开始点缀嫩绿与新芽,岸边的柳树抽出了鹅黄色的丝绦,在江风中摇曳。田间地头,能看到农人驱赶着水牛开始春耕,一片生机勃勃的忙碌景象。
然而,这平静只维持了一日。
翌日下午,天色再次转阴。这一次,不再是暴雨来临前的铅云低垂,而是更绵密、更轻柔的云层覆盖了天空。细密的、几乎看不见雨丝的春雨,悄无声息地飘洒下来,如同给整个天地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湿漉漉的轻纱。
“凌大哥,下雨了!”小雀儿趴在舷窗边,伸出小手去接那几乎感觉不到的雨丝,小脸上带着新奇。峡江的雪,江陵的雨,都带着一股硬朗的冷意,而眼前这春雨,却柔和得如同母亲的抚摸。
凌峰也走到窗边。窗外,江面不再波涛汹涌,而是被无数细密的雨点敲打出亿万个细小的涟漪,江水显得更加深沉静谧。远处的山峦、树林、村庄都笼罩在这片朦胧的雨雾之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氤氲的水墨画。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新、草木的淡香和江水特有的腥气混合的味道,深吸一口,沁人心脾,仿佛能洗涤掉肺腑中积攒多日的浊气。
船队依旧在航行,但速度似乎也因这温柔的雨水而放缓了些许。各船拉响了低沉的汽笛,像是在这静谧的雨幕中互相提醒着存在。甲板上的水兵披上了蓑衣或油布,依旧坚守岗位,身影在雨雾中显得有些模糊。
这是一幅与之前疾风骤雨、暗礁险滩截然不同的画面,充满了宁静而诗意的美感。就连底层舱室里其他乘客的抱怨声似乎都少了些,有人甚至学着凌峰他们,凑到舷窗边,安静地欣赏着这难得的雨中江景。
但凌峰的心并未因此而完全放松。美丽的表象之下,往往隐藏着更深的危险。雨水会掩盖许多声音和痕迹,湿滑的甲板和视线受阻,同样会给潜在的袭击者提供便利。他的目光依旧警惕,不时扫过雨雾朦胧的江岸和那些随行的船只。
“幽蛟舟”那黑色的船体在雨中更加不起眼,如同真正融入了水面的阴影。甲板上的玄甲骑士们依旧如同铁铸,冰冷的雨水顺着他们狰狞的面甲和玄色重甲滑落,未能让他们有丝毫动摇。他们的存在,仿佛是这诗意画面中一块冰冷而坚硬的铁,提醒着人们潜藏的危险。
春雨时断时续,下了一夜又大半天。船队就在这绵密的雨幕中安静地航行,沿途并未再经过如“老鸦口”那般险要的水道,也未遇到任何城镇进行大规模的并舷交接,只有零星的小型补给船在护航快艇的掩护下靠近,运送一些新鲜蔬果和淡水,动作迅捷而隐蔽。
航行变得异常平稳,甚至有些枯燥。除了引擎不变的轰鸣和江水永无止境的流淌,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沙沙的雨声。
第三日清晨,春雨终于渐歇。云层变薄,透下些许微弱的天光。空气中湿意极重,呼吸间都带着一股清润。
凌峰正在舱内擦拭“破浪·寒髓”的枪身,动作轻柔而专注。突然,他耳朵微微一动,捕捉到上层甲板传来一阵不同于往常的、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低语声。说话的人似乎极力压低声音,但语气中的惊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还是透过舱板缝隙传了下来。
“…真的假的?昨夜才到的江夏?比我们晚了一整天!” “千真万确!刚通过‘听风隼’收到的江夏站消息!敖统领亲自带队,但只停留了不到一个时辰,补充了些物资,就直接…直接往浔阳方向去了!走的是陆路!” “陆路?!从江夏到浔阳,就算快马加鞭,绕过鄱阳大泽,至少也得七八日吧?那时咱们船队怕是都快到南昌了!他们这…这是要直接去浔阳等我们?” “看样子是了!听说敖统领脸色很不好看,但对镇山侯爷的亲卫水上护卫能力倒是没质疑,只说…既定计划不变,浔阳码头交割时,他必准时抵达。” “啧啧,看来侯爷的‘幽蛟舟’和‘玄甲铁骑’确实厉害,连黑龙旗都放心把水上这段交给他们了…” 声音渐渐远去,显然是负责通讯的吏员或军官在交换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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