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身体微微前倾,那双仿佛能洞彻幽冥的眼睛,先是看了看脸色煞白、额头冒汗的李建成,然后,目光缓缓转向了面色铁青、试图补救的李渊。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袁天罡轻轻“哦?”了一声,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了千层浪:
“招揽异士,以为臂助,古来有之,倒也不算稀奇。”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只是……唐公乃国之柱石,大公子亦是朝廷栋梁。如此明目张胆,以国公之尊,招揽一地长官,还是手握实权的太原府尹,入府为‘客卿’……”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两道冷电,直刺李渊内心最深处的隐秘:
“贫道愚钝,倒是想请教唐公与大公子,李家……这是已经想好了,要举旗造反,不再奉大隋为正朔了吗?”
“轰隆!”
此言一出,如同九天惊雷,直接在李渊和李建成的脑海中炸响!
“造反”二字,像是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他们的心窝!
李建成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他张大了嘴巴,想要辩解,却感觉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他浑身发软,几乎要从蒲团上滑下去,额头上、后背上,瞬间被冰冷的汗水浸透!
完了!
全完了!
他只是想招揽能人,怎么就成了“造反”了?!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别说他李建成,就是整个唐国公府,顷刻间就要灰飞烟灭!
李渊同样是心惊肉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到底是在官场沉浮多年的老狐狸,强压下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猛地站起身,对着袁天罡深深一揖到地,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急切而带着明显的颤抖:
“袁先生!万万不可如此说!误会!天大的误会啊!”
他急声解释道,语速快得几乎要咬到舌头。
“建成年少无知,口无遮拦!他只是一时感念先生大恩,又仰慕先生仙姿,才会说出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话!绝无他意!绝无他意啊!我李家世受皇恩,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对陛下,对朝廷,绝无丝毫不臣之心!方才之言,纯属小儿妄语,无心之失!还请先生万万不要当真,更不可对外人言啊!”
李渊此刻的姿态,放得极低,几乎是在哀求。
他心中已经把李建成骂了千百遍,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同时也对袁天罡的敏锐和狠辣,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李渊心思百转,被这话惊的几乎要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李家本就是皇帝和宇文化及的眼中钉肉中刺,要是这话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他此刻与李建成二人深入虎穴,以对方那神鬼莫测的手段,自己二人,怕不是对手……
此人不仅手段通神,心思更是深沉如海,轻飘飘一句话,就直指核心,将他父子二人逼到了悬崖边上!
袁天罡看着眼前惊慌失措、拼命解释的唐国公,以及那个几乎要瘫软在地的未来“世子”,脸上那玩味的表情渐渐收敛。
他静静地看了李渊半晌,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看得李渊头皮发麻,后背的衣衫都被冷汗湿透。
就在李渊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无声的压力时,袁天罡忽然“哈哈”一笑。
笑声爽朗,打破了书房内几乎凝固的气氛。
“唐公何必如此紧张?”
袁天罡重新端起茶杯,悠然呷了一口,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问话只是随口一提的玩笑。
“贫道方外之人,闲云野鹤,不谙世事,更不通这朝堂规矩。方才不过是见大公子言语有趣,随口一问罢了,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唐公忠君爱国之心,贫道自是知晓的。”
他这话,轻飘飘地将那足以灭族的“造反”指控,归结为一句“玩笑”和“不懂规矩”。
但李渊和李建成,谁敢把这当真?
李渊心中稍定,但那股寒意却丝毫未减。
他知道,这绝非玩笑。
在他看来,这是警告,是点拨,更是……划清界限。
袁天罡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莫要妄想以世俗权势捆绑自己,更别把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摆到台面上来。
“先生……先生真是幽默。”
李渊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既然先生还有清修,我父子二人……就不多打扰了,就此告辞。”
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了。
袁天罡也不挽留,只是微微颔首。
“唐公,大公子,慢走。小童,送客。”
依旧是那名青衣小童,无声无息地出现,引着脚步虚浮、心神不宁的李渊和李建成,离开了这座看似清幽,实则暗藏玄机的府邸。
回到马车之上,车厢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李渊靠在车壁上,紧闭双眼,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
李建成此时则像一只受惊的鹌鹑,缩在角落里,脸色依旧苍白,不敢看父亲一眼。
“蠢货!不成器的东西!”
良久,李渊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充满了后怕与愤怒。
睁开眼。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韭落在了李建成脸上。
“你可知,你今日险些将我李家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李建成捂着脸,嗫嚅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马车驶回唐国公府,李世民早已在门前等候。
他见父亲和兄长脸色难看地下车,心中便已猜到了七八分。
李渊拂袖而去,径直回了书房,显然不想多谈。
李建成则垂头丧气,面对李世民的询问,只是支支吾吾,含糊地说袁天罡性情古怪,难以接近云云。
李世民没有多问,只是看着兄长那失魂落魄的背影,又望了望父亲书房紧闭的房门,心中暗自摇了摇头。
“果然……应对失据了。”
他几乎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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