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雪山,便是一望无际的、被牧民称为“冻土荒原”的地带。虽无雪线之上的酷寒与稀薄空气,但深秋的寒意已深入泥土,草木凋零,视野开阔,天地间弥漫着一股苍凉悲壮之气。
风吟行走其间,靛青布衣在荒原的长风中鼓荡,身影在辽阔的天穹与地平线之间,显得分外孤独,却又异常坚定。他的步伐不快,每一步都踏得沉稳,仿佛每一步都在丈量着这片土地,感受着其下蕴藏的、与苗疆湿热生机截然不同的坚韧生命力。
数日后,一个小型商队的影子出现在视野尽头。十几匹驮着皮毛、盐块的驮马,二三十个面带风霜、眼神警惕的护卫和行商,正围着一处背风的土坡搭建临时营地。篝火已然升起,驱散着傍晚愈发刺骨的寒意。
风吟的靠近,立刻引起了商队护卫的警觉。几名带刀的汉子手按刀柄,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这个独行的、除了腰间一管竹笛别无长物的年轻人。在这片三不管的地带,盗匪马贼层出不穷,独行客往往比成群结队的更加危险。
然而,当风吟走近,他们看清了他的眼睛。那双眼眸,平静得像高原的湖泊,清澈得映不出丝毫杂质,更无半分戾气与贪婪。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在距离商队营地十余丈外的一块风蚀岩石旁坐下,取出水囊,默默饮用。
他的安静与坦然,稍稍化解了护卫们的敌意。商队首领,一个五十多岁、脸庞黝黑布满褶皱的老者,眯着眼打量了风吟片刻,挥挥手,示意护卫们放松。
夜幕彻底降临,荒原的星空格外璀璨,银河如练,横亘天宇。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围坐者们疲惫而沉默的脸。有人低声交谈,有人默默擦拭武器,空气中弥漫着干粮和牲口的气味,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压抑。
风吟能感受到,这商队中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息。并非仅仅是旅途的劳顿,更像是一种积压已久、无处宣泄的悲怆与郁结。
他取出那管翠竹短笛。
商队的人立刻又紧张起来,目光齐刷刷投向他。在这荒郊野外,任何不同寻常的举动都足以挑动人们紧绷的神经。
风吟并未看向他们,只是将笛子凑到唇边,眼帘微垂。
笛音,起。
不再是雪山之巅那与天地共鸣的宏大韵律,也不再是蕴含杀伐锐气的音壁。这一次的笛音,轻柔、舒缓,如同滑过荒原的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却又奇异地抚慰人心。它像是一道清浅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流淌进每个人的耳中,浸润着他们干涸疲惫的心田。
笛音之中,蕴含着风吟那已臻“通明”之境的心气。这心气,不再带有强行驱散或引导的意图,而是如同月光,只是静静地照耀,映出人们心底被尘埃覆盖的真实。
起初,商队的人们还带着戒备,但渐渐地,那笛音仿佛有着某种魔力,让他们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紧皱的眉头也不知不觉舒展开。
一个坐在角落、一直低着头用匕首削着木头的年轻护卫,动作慢了下来。他想起惨死在马贼刀下的父亲,想起家中苦苦等待的母亲,眼眶微微发热,却不再是往日那噬心的仇恨与绝望,而是一种带着酸楚的释然。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中年汉子,怔怔地望着篝火,仿佛透过跳跃的火焰,看到了多年前失散在战乱中的妻儿,那早已冰封的情感,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流出一丝温暖的追忆。
就连那一直保持警惕的商队首领,也轻轻叹了口气,一直挺得笔直的脊背,微微佝偻了几分,眼中流露出长途跋涉、历经生死后的深深疲惫,以及一丝被理解的慰藉。
笛音没有带来狂喜,没有抹去悲伤。它只是轻轻地、温柔地,将那些积压在心底的沉重情绪,一一拂拭,让其自然流淌,而非淤塞成毒。它是一曲安魂之乐,安抚着生者的创痛,涤荡着灵魂的尘埃。
清音涤世,未必尽是欢歌,有时,只是一声理解的叹息。
一曲终了,篝火旁寂静无声,唯有夜风的呜咽。许多人依旧沉浸在笛音带来的心境之中,默默垂泪,或怔然出神。
良久,商队首领站起身,走到风吟面前,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先生笛音,解我众人心中块垒。”他顿了顿,声音沙哑,“我们……刚从‘黑沙暴’的边缘逃出来,折了三个兄弟,货也丢了一半。”
风吟收起竹笛,还了一礼,并未多言。
这时,营地外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以及一声凄厉的惨叫!
“是暗哨!”商队首领脸色剧变,厉声喝道,“抄家伙!是‘秃鹫’的人!”
篝火旁瞬间大乱,刚刚被笛音抚平的心绪被突如其来的危机撕裂,护卫们纷纷拿起兵刃,脸上充满了恐惧与决绝。
马蹄声如雷,迅速逼近。借着篝火和月光,可以看到数十骑人马如旋风般冲来,马上骑士个个面目狰狞,手持雪亮的马刀,口中发出怪异的呼啸,正是活跃在这片荒原上、以凶残着称的马贼团伙“秃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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