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礼城的天,仿佛被水洗过一般,呈现出一种久违的、近乎透明的湛蓝。朱家的倾覆,如同搬走了压在城头最大的一块顽石,连空气都似乎变得轻盈了几分。街市上人流如织,喧嚣依旧,却少了往日那种谨小慎微的压抑,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鲜活与躁动。茶楼酒肆里,关于“魔笛”正名、“清音郎”涤荡污浊的传说,正以各种添油加醋的版本,口耳相传,愈演愈烈。
城南,临水的一座废弃钟楼。楼高五层,飞檐翘角早已残破,墙体斑驳,爬满了枯死的藤蔓。这里地势颇高,可俯瞰小半个城池,却又因荒废日久,人迹罕至。
风吟便在这钟楼最高一层,倚着一扇空洞的、失去窗棂的窗口而立。靛青的布衣在微凉的秋风中轻轻拂动,他望着楼下运河如带,舟楫往来,望着远处街巷如棋盘,众生如蚁,目光沉寂,无喜无悲。朱家之事已了,怀中的罪证也已公之于众,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踏歌而行、与山水为伴的孤客。只是,那管翠竹短笛握在手中,却仿佛比往日更沉了一分。
楼梯口,传来了极其轻微、却并未刻意掩饰的脚步声。
脚步声清、稳,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并非寻常百姓或江湖草莽。风吟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仿佛早已料到。
一道月白的身影,悄然出现在楼梯转角处。
是柳清霜。
她依旧是一身不染尘埃的清音阁服饰,长发如墨,仅以白玉簪绾住,清冷的面容上,此刻却少了往日那份凛然不可侵犯的决绝,多了几分复杂的、难以言喻的迷茫与……探究。她的目光,落在窗口那靛青的背影上,眼神复杂地变幻着。
她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仿佛在斟酌词句,又仿佛在感受着这废弃钟楼里独有的、荒凉而空旷的气息。
良久,她终于向前迈了一步,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楼层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 “风……风先生。”
她没有再称“妖人”,也没有用任何带有敌意的称谓。
风吟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柳清霜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也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看一个寻常的过客。
柳清霜迎着他的目光,那双总是清澈坚定的眼眸里,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浪过后、尚未完全平息的余波。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清晰了几分: “朱家之事……我已知晓始末。”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坦诚的困惑: “我奉师门之命前来,本为诛杀‘惑乱人心、灭绝人性’之‘魔笛’。初时竹林交手,你以《空山鸟语》引动天籁,我心存疑虑,却仍以师门‘正邪’铁律为先。德音楼内,我亲眼见你以《采菱谣》纯净之音,破‘悲喜迷魂’邪阵,护佑无辜,引动布阵者自身心魔反噬……那时,我便知,我错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一丝自嘲与深深的反思: “清音阁世代以降魔卫道、正音涤心为己任,以音律清浊定正邪,以门派规矩判是非。我自幼受此教诲,从未怀疑。可……可你的笛音,《采菱谣》的温暖喜悦,《安魂曲》的悲悯庄严……它们绝非邪魔之音!其境界,甚至……甚至隐隐超脱了我清音阁‘以音正心’的樊篱,直指音律与生命共鸣之本源!”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风吟,那里面不再有敌意,只有一种纯粹的、对未知领域的渴求与困惑: “风先生,柳清霜冒昧请教……音律之道,究竟何为邪?何为正?其真谛,究竟在何处?”
钟楼内,一时间只剩下窗外秋风穿过破洞的呜咽声。
风吟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位出身名门正派、此刻却因认知颠覆而陷入迷茫的年轻女子。他并未立刻回答,目光反而越过她,似乎投向了更遥远的虚空。
片刻的沉默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他手中的竹笛般,带着一种奇特的、直透人心的质感:
“音本无邪正。”
五个字,平淡无奇。 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柳清霜的心湖之上!让她娇躯猛地一颤!清音阁根深蒂固的教条,在这五个字面前,仿佛瞬间被动摇了根基!
风吟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继续用那平静的语调说道: “唯心所向。”
心? 柳清霜瞳孔微缩。是了!德音楼那“丧门箫”与“欢喜锣”,其音诡谲狠毒,是因操控者心怀戾气与欲望!而风吟的《采菱谣》、《安魂曲》,其音纯净悲悯,是因他心念所向,乃是守护与抚慰!同样的音律,因心念不同,竟可呈现出云泥之别!
“以喜乐为刃,”风吟的声音依旧平稳,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可屠戮,亦可守护。”
柳清霜脑海中瞬间闪过画舫血宴的传闻,又闪过德音楼内风吟以音破阵、护住无辜的场景!喜悦之力,竟真如双刃之剑!用之正则护苍生,用之邪则祸天下!关键在于……执“乐”者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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