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的空灵笛音与清冽琴声的交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终究被仪礼城厚重的城墙所阻隔。风吟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痕,再次悄无声息地渗回了这座被“礼教”和“杀机”双重禁锢的城池。
城内的空气,绷紧如将断之弦。衙役的吆喝、泼皮无赖如同鬣狗般梭巡的目光、还有那些隐匿在阴暗角落、气息冰冷的陌生面孔,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粘稠的网。朱府的震怒如同阴云压顶,五万两白银的悬赏足以让最胆小的懦夫也滋生出噬血的疯狂。
风吟避开了所有目光聚集的焦点。他如同一条滑溜的鱼,游弋在仪礼城最底层、最肮脏、也是朱府那森严“礼法”光芒最难照及的阴影里。破败的城西,污水横流的陋巷,弥漫着劣质炭火和廉价汗水气息的工匠坊区,成了他暂时的栖身之所。那身标志性的靛青布衣,被一件更破旧、沾满油污和木屑的灰褐色短褂所覆盖,脸上也刻意沾染了尘土,掩去了过于清癯的轮廓和那双深潭般沉寂的眼眸。
城西,木器坊区。空气里永远漂浮着锯末的粉尘和桐油刺鼻的气味。低矮、歪斜的作坊一间挨着一间,传出单调重复的锯木声、凿击声、刨子刮过木板的嘶啦声,汇成一片沉重而疲惫的嗡鸣。
一间光线昏暗的作坊里,几个工匠正埋头赶工。他们大多上了年纪,背脊佝偻,粗糙的手指布满老茧和裂口,眼神浑浊而麻木。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绝望的气息。朱府催逼的急件——一批雕花繁复的家具,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他们喘不过气。监工的朱府管事刚走不久,留下刻薄的斥骂和更紧迫的工期。疲惫刻在每个人的脸上,如同刀凿斧刻。
作坊角落,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木匠,正佝偻着背,用一把钝凿子吃力地对付着一块硬木上的深槽。他干裂的嘴唇紧抿着,额头青筋凸起,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凿尖,每一次抬起手臂落下,都带着身体不堪重负的颤抖。汗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滴在积满厚厚木屑的地上。
就在这时,一缕极其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笛音,不知从何处悄然渗入这充斥着噪音和绝望的作坊。
笛音轻柔、舒缓,不成曲调,更像是一段随意流淌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旋律。它巧妙地避开了刺耳的锯木声和凿击声,如同春日午后穿过林隙的暖风,温柔地拂过每个人的耳畔。
初时,无人注意。老木匠依旧奋力凿着,手臂的颤抖似乎更剧烈了。
然而,那笛音如同拥有魔力,持续地、轻柔地流淌着。它描绘的不是高山流水,而是最平凡不过的劳作间隙,树荫下喝一口粗茶、捶一捶酸痛的腰背时那片刻的松快。一种简单的、源于身体本能放松的愉悦感。
老木匠高高举起的、紧握着钝凿的手臂,在即将落下的瞬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层麻木的硬壳,似乎被这轻柔的笛音撬开了一丝缝隙。紧绷如同岩石的肩颈肌肉,在那持续流淌的舒缓韵律中,竟不由自主地、极其轻微地松弛了一分。他依旧在凿,动作却不再那么僵硬、那么充满了绝望的狠劲。每一次凿击落下,手臂的颤抖似乎也缓和了些许。他甚至无意识地,轻轻吁出了一口憋在胸中许久的浊气。
旁边的几个工匠,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一个正奋力拉锯的汉子,手臂摆动的幅度不知不觉变小了,粗重的喘息声也平缓了些。另一个打磨木器的年轻人,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专注的眼神里少了几分焦躁,多了几分…平静?
没有言语,没有交流。只有那轻柔如风的笛音,如同无形的暖流,悄然浸润着这间被疲惫和绝望充斥的昏暗作坊,抚平着那些被生活压榨得近乎断裂的心弦。工匠们依旧在劳作,沉重的气氛却仿佛被悄然稀释了一丝。那舒缓的笛音,成了这沉重乐章中一个短暂而珍贵的休止符。
风吟的身影,隐在作坊对面一堵破败土墙的阴影里。他并未露面,只是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吹奏着那管翠竹短笛。目光平静地穿透狭窄的巷子,落在那老木匠微微松弛下来的肩背上。他嘴角那点惯常的冰冷弧度,似乎被这市井的烟火气冲淡了些许,化作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平和。
几日后的傍晚,夕阳如同将熄的炭火,在仪礼城灰蒙蒙的天空上涂抹着最后的、暗淡的橘红。
风吟穿过一条狭窄的、堆满杂物的死胡同。胡同尽头,突然爆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哭嚎和几声凶戾的呵斥!
“小兔崽子!往哪跑!”
“敢偷王大爷的肉包子?活腻歪了!”
“打断你的狗腿!”
只见两个穿着油腻围裙、膀大腰圆的肉铺伙计,正凶神恶煞地追打着一个瘦小的身影!那是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衣衫褴褛,赤着脚,小脸脏兮兮的,手里死死攥着半个沾满泥土的肉包子,正惊慌失措地朝着胡同深处亡命奔逃!他跑得太急,脚下被杂物一绊,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地!手里的包子也脱手飞出,滚落在污浊的泥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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