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府深处,那座被无数仆役视为龙潭虎穴、象征着无上威严的“崇礼堂”,此刻的气氛,沉重得如同灌满了水银。
檀香依旧在巨大的紫铜香炉里袅袅升腾,带着陈腐的、令人窒息的甜腻气息。平日里肃穆庄严、一尘不染的厅堂,此刻却弥漫着一种看不见的、令人牙酸的紧绷感,仿佛空气本身都被无形的巨力拉扯着,随时会绷断。
朱老太爷端坐在上首那张宽大的、铺着整张虎皮的紫檀木太师椅上。他身上那件象征“礼教楷模”的深紫色万福纹锦袍,此刻非但没能衬出半分威严,反而将他那张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脸庞,映衬得如同庙里剥了金漆的泥塑恶鬼。
他的脸,不再是平日里那种富态的、带着矜持威严的红润,而是一种近乎死尸的灰白。松弛的皮肉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不受控制地抽搐着,额角、太阳穴处青黑色的血管如同扭曲的蚯蚓般高高贲起,突突跳动。一双平日里总是半阖着、仿佛洞悉世情的老眼,此刻瞪得溜圆,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射出两道择人而噬的凶光,死死钉在跪伏在堂下、抖如筛糠的朱璜身上。
朱璜早已没了在十字街口的半分跋扈。他身上的宝蓝锦袍沾满了尘土和脚印,金冠歪斜,头发散乱,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屈辱和恐惧的污迹。他几乎是瘫软在地,连头都不敢抬,只能发出断续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
“……父…父亲…孩儿…孩儿冤枉啊…是那…那妖人…他用邪术…邪术惑我…当街…当街…”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住口!!!”
一声如同炸雷般的咆哮,从朱老太爷喉咙深处迸发出来!这声音嘶哑、尖利,带着一种濒临疯狂的愤怒,震得满堂烛火都猛地一晃!
朱老太爷猛地抓起手边那柄温润如玉的翡翠如意,看也不看,狠狠砸在地上!
“砰——哗啦——!”
价值连城的翡翠如意瞬间粉身碎骨!翠绿的碎片如同迸溅的毒液,激射开来,有几片甚至擦着朱璜的头皮飞过,吓得他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孽障!废物!!” 朱老太爷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肥胖的手指戟指着地上的朱璜,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朱门列祖列宗的脸面!老夫一世清名!仪礼城‘礼义廉耻’的金字招牌!全让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丢尽了!丢进了仪礼城的臭水沟里!被千人踩!万人唾!!”
他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发出嗬嗬的喘息声,眼中凶光更炽:
“当街……当街如同娼妓般扭腰摆臀!丑态百出!让全城的贱民看尽了笑话!还……还让人当众指着鼻子骂我朱家‘礼若成枷’?!这……这简直是挖我朱家的祖坟!抽我朱正德的脊梁骨!!”
“妖人!邪术?” 朱老太爷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如同夜枭啼哭,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一个来历不明的吹笛子小贼!就让你……让我朱家……在仪礼城苦心经营数代的根基!摇摇欲坠!你还有脸提‘冤枉’?!!”
他的咆哮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堂下侍立的所有管家、仆役、护卫,个个面如土色,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死死屏住,恨不得将头埋进胸膛里,生怕老太爷的雷霆之怒下一刻就落到自己头上。
朱璜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和压抑不住的呜咽,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了。
朱老太爷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如同怒涛。他死死盯着地上那不成器的儿子,眼中除了滔天的愤怒,还有一丝被彻底践踏后的、深入骨髓的恐惧!那青衣人当街的一句话——“礼若成枷,锁人身心,不守也罢”,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他赖以生存、引以为傲的根基!这不仅仅是打了朱家的脸,更是要掘他朱正德安身立命的根!此人不除,朱家在这仪礼城,将彻底沦为笑柄!甚至……那些被“礼法”压在最底层的冤魂,都会蠢蠢欲动!
杀意!
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杀意,如同毒蛇的涎液,从朱老太爷眼底最深处蔓延开来,瞬间冻结了所有的怒火,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他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不再看地上的废物儿子,而是如同鹰隼般扫向垂手肃立、脸色同样苍白的管家朱福,声音陡然变得异常冰冷、平静,却比刚才的咆哮更令人胆寒:
“朱福!”
“老…老奴在!” 管家朱福浑身一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
“第一,” 朱老太爷的声音如同冰锥,一字一顿,“立刻!马上!去府衙!告诉陈府台,他辖下出了如此亵渎礼法、祸乱纲常、当街行凶、惑乱人心的妖邪巨寇!他这顶乌纱帽,还要不要了?!我朱家每年供奉的‘冰敬’‘炭敬’,是喂了狗吗?!让他给我动起来!全城戒严!所有城门、码头、车行、客栈,给我掘地三尺!所有可疑人等,尤其是携带乐器、形迹孤僻者,宁可错抓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告诉他,三日之内,若不见那青衣妖人的脑袋悬于城门示众,老夫就上奏朝廷,参他一个‘纵容妖邪、治城无方、有负圣恩’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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