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的彻骨寒意仿佛已渗入骨髓,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当莫衡再次睁开眼,瞳孔深处那两点幽蓝寒芒已凝练如实质的冰锥,映照着石壁上渗下的冰冷水珠。肺腑间的哀气内力奔流不息,每一次运转都带着冰河冲刷河床般的沉重与力量,比初入洞时更加驯服,也更加深不可测。那短暂却坚实的防御阵列,如同一枚冰冷的种子,已在他掌控力的核心生根。
但力量的增长并未带来丝毫暖意,反而让他心湖深处那片冻结的、名为“家”的废墟,轮廓更加清晰,寒意更加蚀骨。
离开的时机到了。
他起身的动作无声无息,如同冰面裂开一道缝隙。乌木秤杆入手,冰冷的触感沿着掌心蔓延,与体内的哀气微澜共振。他仔细拂去秤杆上并不存在的尘埃,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郑重。秤锤黝黯,内里蕴藏的点点寒星仿佛也收敛了锋芒,沉静得如同沉睡的玄冰。
洞口藤蔓被无声拨开一线,浓重的夜色扑面而来。锦云城的方向,灯火勾勒出的模糊轮廓悬在天际,像一片浮在墨海上的、病态的、散发着欲望与血腥气味的巨大疮疤。风声呜咽着穿过山谷,卷起枯叶,带来远方城郭隐约的喧嚣,也带来那废墟独有的、焦土与死亡混合的气息。
莫衡的身影融入夜色,比最老练的狸猫更轻,比飘过荒原的风更难以捉摸。他避开了所有可能的官道与小径,只在最崎岖、最不为人注意的山脊与密林阴影中穿行。哀气弥漫周身,如同无形的寒雾,不仅掩盖了他的气息,更让他对周遭环境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一队打着火把的兵丁在下方山道上懒散巡逻,马蹄声和粗鲁的谈笑声清晰可闻。莫衡伏在冰冷的岩石后,眼神如古井,体内的哀气丝缕般探出,轻易捕捉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带着酒气和贪婪的暖意。他像一块真正的石头,直到那队人马的喧嚣彻底消失在远方的黑暗里。
锦云城高大的城墙在望,如同蛰伏的巨兽。城门早已落锁,守卒在门楼昏黄的灯笼下缩着脖子,呵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寒夜中。莫衡没有靠近城门。他熟悉这座城,如同熟悉自己掌心的纹路。他绕到西北角,那里有一段早年废弃、尚未完全拆除的老城墙,墙体风化剥蚀严重,攀援的藤蔓早已枯死,却留下了坚韧的根系和可供借力的缝隙。
他贴着冰冷的城墙根,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向上攀升。指尖每一次扣入砖缝,每一次足尖点在凸起处,都精准而无声,只留下极细微的、几乎被夜风吹散的冰冷气息。哀气在指尖凝聚,如同无形的冰爪,牢牢吸附着粗糙的墙面。数息之后,他已如幽灵般翻上女墙,伏在垛口冰冷的阴影里,下方是沉睡中的、如同迷宫般复杂的贫民区低矮屋顶。
莫府旧邸,昔日锦云城丝商翘楚的荣耀象征,如今只是一片被高墙圈起的巨大焦土。官府贴了封条,也派了人看守,但数月过去,除了偶尔象征性的巡逻,这里早已被遗忘。巨大的创伤需要新的繁华来掩盖,锦云城从不缺新的故事。
莫衡没有从正门方向靠近。他选择了一条更隐秘也更熟悉的路——从相邻一座荒废已久的绸缎庄后院翻入。那院子同样破败,杂草丛生,枯死的藤蔓缠绕着腐朽的梁柱。他轻易越过低矮的隔墙,双脚终于踏上了莫府的土地。
一股混杂着焦糊、尘埃、湿土和某种无法言喻的、死亡腐败后沉淀下来的冰冷气息,瞬间将他包裹。这股气息如此熟悉,如此刻骨,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肺腑!体内的哀气内力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寒潭,骤然激荡翻涌,几乎要冲破他刻意维持的冰封外壳!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秤杆哀!乌木冰冷的棱角深深硌入掌心,尖锐的刺痛伴随着秤锤传来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微弱寒意,强行压下了那股几乎让他窒息的悲恸浪潮。他深吸一口气,吸入的却是满口满鼻的死亡气息,肺腑如同被冰冷的砂纸摩擦。
月光惨白,吝啬地洒落在这片巨大的废墟上。
目光所及,尽是断壁残垣。昔日雕梁画栋的厅堂,只剩几根被烟火熏得漆黑、倔强指向夜空的粗大梁柱,如同巨兽断裂的肋骨。精致的亭台楼阁,化为满地狼藉的瓦砾和焦炭。花圃里母亲精心侍弄的牡丹芍药,连同那些象征家族根基的百年古树,尽数化作灰烬与扭曲的枯枝。后园那株他亲手为妻子栽下的、每到春日便开满洁白花朵的梨树,如今只剩下半截焦黑的树干,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鬼影。
风声呜咽着穿过残破的窗洞和倒塌的墙壁,发出尖锐又空洞的哨音,像是无数亡魂在废墟间游荡、哀泣。
莫衡的脚步极其缓慢,每一步踏下,都踩在厚厚的、冰冷的灰烬之上,发出细微的、令人心悸的“簌簌”声。他没有目的,或者说,他的目的早已被这片废墟吞噬。他只是沿着记忆的轨迹,在死亡的迷宫中穿行。
他走到了内宅的遗址。这里曾是温暖与安宁的所在。父母的居所,他与妻子的院落,还有……幼子蹒跚学步、发出咯咯笑声的回廊。如今,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半堵摇摇欲坠的影壁,上面精美的浮雕被烟火熏燎得模糊不清,一只残破的石雕瑞兽头颅滚落在墙角的灰烬里,空洞的眼窝望着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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