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肯尼迪国际机场时,纽约正笼罩在一场冰冷的冬雨中。铅灰色的天空下,摩天大楼的尖顶隐没在雾霭中,雨水在停机坪上汇成无数细小的河流,反射着机场灯牌的凌乱光芒。走出航站楼,一股混合着汽车尾气、潮湿混凝土和某种陌生食物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与北京干燥的尘土味或瑞士清冽的山风截然不同。这里的空气似乎都带着一种急促的、不容置疑的节奏感。
埃文斯方面派来的接机车是一辆黑色的全尺寸SUV,司机是个沉默的黑人壮汉。车子汇入机场高速的车流,瞬间被淹没在一片钢铁洪流中。雨刮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窗外是飞速掠过的、仿佛无穷无尽的桥梁、匝道、集装箱堆场和密集的、风格杂乱的建筑。一切都显得巨大、繁忙、 impersonal(非人化),带着一种工业文明的压倒性力量。秦默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看着窗外这座传说中的城市,心中没有太多初来乍到的兴奋,反而有种闯入巨大精密机器内部的疏离感。
下榻的酒店位于曼哈顿中城,房间在高层,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部分城景。但此刻窗外只有灰蒙蒙的雨幕和模糊的建筑轮廓。时差带来的疲惫感阵阵袭来,但秦默没有休息,他放下简单的行李,洗了把脸,便按照约定时间下楼。埃文斯的助理已经等在酒店大堂,一个语速极快、打扮干练的年轻白人女性,简单确认身份后,便带着他再次坐上SUV,汇入曼哈顿下午拥堵的车流中。
录音棚位于西村一栋不起眼的褐石建筑里,与周围的艺术画廊和独立咖啡馆融为一体,外表低调。但推开沉重的隔音门,内部却是另一番天地。前厅是极简风格的接待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昂贵木材和清洁剂的味道。埃文斯的助理刷卡打开第二道门,真正的录音区域呈现在眼前。
秦默的脚步顿了一下。
与他熟悉的、充满烟火气和随意感的“东区记忆”排练室完全不同,这里安静得近乎肃穆。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音墙面呈现出优雅的几何纹理。透过巨大的隔音玻璃,可以看到几个大小不一的录音间和控制室。设备是清一色的顶级品牌,线缆被整齐地收纳在线槽内,一尘不染,像科幻电影里的场景。几个穿着黑色T恤或格子衬衫的技术人员悄无声息地走过,点头示意,眼神专注,没有多余的好奇。
助理将秦默引到主控制室。埃文斯·伯格曼正坐在一张堪称庞大的SSL模拟调音台前,戴着监听耳机,和一个留着长发、身材消瘦的混音师低声讨论着屏幕上的波形图。看到秦默进来,埃文斯摘下耳机,站起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
“秦,欢迎来到纽约。旅途顺利吗?”他握手有力,语气比电话里更随意些,但那种掌控全局的气场依旧强大。
“还好,谢谢。”秦默环顾四周。这个控制室大得惊人,调音台像飞船的驾驶舱,对面墙上是一整面墙的监听音箱,两侧是顶级的硬件效果器和一排显示器,显示着复杂的参数和频谱。一切都彰显着顶级的专业性和……昂贵的成本。
“正在处理一个项目最后的部分。”埃文斯示意秦默坐下,递给他一副崭新的监听耳机,“听听看?”
秦默戴上耳机。音乐流淌出来,是一首流行摇滚,制作极其精良。每一件乐器的音色都饱满剔透,人声被处理得毫无瑕疵,动态控制精准,整体听起来非常“响”,非常“抓耳”,充满商业冲击力。但秦默微微蹙眉,这种“完美”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像是被精心打磨过的工业品,光洁得没有一丝人性的温度。
“很棒的制作。”秦默摘下耳机,用了一个比较中性的词。
埃文斯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笑了笑:“很‘干净’,对吧?这是市场的要求。现在的流媒体平台,响度战争从未停止。我们需要确保音乐在任何设备上——手机、蓝牙音箱、汽车里——都能第一时间抓住听众的耳朵。”他指了指调音台,“这里每一个旋钮的转动,都经过无数次AB测试和数据分析。从频率分配到动态压缩,都是为了最大化音乐的‘可听性’和传播效率。”
这时,控制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连帽衫、戴着棒球帽的年轻歌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经纪人、助理和造型师好几个人。歌手看起来有些疲惫,但对埃文斯非常恭敬。
“马克,最后一遍人声补录,副歌部分几个音准需要微调。”埃文斯对歌手说,语气平静但不容置疑。他切换到对讲机,对录音间里的乐手下达指令,语速快而精准。整个补录过程高效得令人咋舌:歌手进棚,戴上耳机,埃文斯在控制台前精确指示需要重唱的句子甚至单词,录音师快速操作,两遍之后,埃文斯点头通过。歌手一行人又迅速离开,像完成了一道精密工序。
秦默默默看着。这与他习惯的创作方式天差地别。他们排练一首歌,往往需要反复磨合,捕捉那种微妙的、即兴的、充满瑕疵却真实动人的“感觉”。而这里,音乐更像是一个被拆解、分析、优化后再组装的工业产品。效率极高,但……灵魂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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