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县城,夜风带着一点凉,街口的路灯有一盏坏了,闪几下就灭。刘长河推着旧三轮,从一条暗巷拐出来。车上堆着一袋袋袜子,几块布摊,还有个破音响。他停下喘了口气,手臂被勒出一道白印。今天是他第三天来夜市。
他原想着去打工,可工地那边没回音,工头换了人,电话也不接。手机里剩下几百块钱,二狗的嫂子那天发微信问他:“长河,你还在工地吗?”他没回。
夜市在老河堤那边,从桥头一直摆到农机市场口。七点过后,灯一盏盏亮起来,油炸串的味、烤鱿鱼的烟、孩子的笑声混在一块儿。人多了,地也就乱。有人吆喝:“十块三双!不掉色!”有人唱K歌,嗓子撕着,破喇叭抖音。
刘长河找了个角落,把三轮靠墙停好。他铺布的时候风有点大,布角被吹起来,他压着,弯腰系铁丝。那布是他在废品站淘来的,上面还残着一股霉味。他没在意,摊一铺开,拿塑料袋里的袜子一捆捆摆好。灰的、黑的、白的,全是批发市场的尾货,便宜。
旁边卖手机壳的小伙看了他一眼:“大哥,头一次来吧?”
“嗯。”刘长河回。
小伙笑:“早点铺,晚了这块都被抢光。”
“嗯。”
他不多话,把旧纸箱当座,坐下。风从堤口刮来,灯线晃。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心有点乱。
八点多,人潮起来。有人蹲下摸袜子,问价:“多少钱?”
“十块三双。”
“八块三双行不?”
刘长河犹豫了下,说:“行。”
那人挑了几双,掏出十块,不要找零。刘长河点点头,把钱塞进口袋。指头触到那只红打火机,还是冷的。他愣了一下,又低头去理袜子。
夜色更深时,城管来了。三辆电动车,前灯一照,像扫射。人群一阵乱,有人喊:“来了来了——”摊主们动作熟练,拎箱子、卷布、推车跑。刘长河也跟着收,布还没叠好,脚下一绊,袋子散开,袜子滚一地。
一个城管喊:“快走!听不懂啊?”
刘长河弯腰去捡,嘴里说:“马上,马上。”
那人上前,一脚踢飞了他那堆袜子,低声骂:“都赶你们几次了。”
刘长河抬头,眼神一瞬冰。他想说点什么,可看着那人手里的警棍,又忍住。那人冷哼,往前走。风一阵,袜子滚到路边的油水里,黑一片。刘长河蹲下,一双双捡,手上全是油。
旁边有个老头也没走快,卖的是小刀,摊子全掀了。他骂骂咧咧:“不让活啊!”声音被风吹散。刘长河听着,心里像被拧了下。
等城管走远,人又一点点回来。小伙叼着烟对刘长河说:“习惯就好,他们每晚都来。得眼尖,车头灯一亮就得收。”
刘长河点了下头,擦了擦手,没说话。
他又把袜子摆好,这次顺得整齐。有人路过,看他摊干净,停下挑几双。一个带孩子的女人问:“这袜子穿得住吗?别一洗就漏线。”
“能穿,线粗。”
女人摸了摸,点点头,买了五双。
那孩子在旁边吵着要烤肠。女人走后,刘长河看着那五十块,指头抖了一下。那是他今晚赚的第一笔实在的钱。
到十一点多,风小了,灯光暖。对面卖烤玉米的放了小音箱,唱老歌。刘长河靠在车上,看着街那头人流,脑子慢慢空了。旁边那老头又来了,摊子搭得更小,笑着说:“兄弟,你是哪儿人?”
“黑龙江的。”
“出来打工几年了吧?”
“十来年。”
“唉,都一样。以前我也去过你那边,冷啊,风一来都能刮破脸。”
刘长河笑了笑:“嗯。”
老头递他半截玉米:“吃点,刚烤的。”
他犹豫一下,接了。玉米烫,甜。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嗓子有点酸。
夜市散得慢。十二点,摊主们陆续收摊。刘长河蹲着叠袜子,手上起了泡。他拍了拍腿,抬头看那一排灯,一盏盏灭。风从堤边吹,水声很轻。他觉得有点困,却不敢回去太早。那间出租屋太安静,声音都回荡。
他推着三轮往回走,街上空了。垃圾、塑料袋、油渍,混成一片。路口的红灯闪着,风从横街吹来。他推车过斑马线,车轮咯噔一下,压到一块破砖。他低头看了看,继续走。
回到住处,他把布摊挂在墙上,袜子叠成堆。灯光暗,他伸手点打火机。火光映在墙上,闪了两下。桌上那张纸还在,他把今天赚的钱放在旁边,一共一百二十六。手指有点抖,但嘴角有一点点弯。
第二天他去批发市场补货。批发档口的人问他:“卖得咋样?”
“能卖。”
“要不多拿点,这批便宜。”
“先拿半袋。”
老板笑:“你小心点,今晚可能还查。”
“查就查。”
晚上七点半,他又去了老地方。这次来的早,铺子正对灯杆,光好。他特地买了两根小旗子插在两边,上面写“纯棉”“不臭脚”。小伙看见,笑:“大哥,越来越像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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