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暗骂，脸上却仍撑着笑：“宝二呆子好手段。我这才艺还没亮，您倒先把人心都给收买了，这算你赢了，这也是胜之不武？”
宝玉不以为耻，反而扬眉：“怎么，你也能送呀？有本事你也送。”
贾环被贾宝玉的无耻行为惊的一时语塞。
坐在一旁的林黛玉轻轻蹙眉，薛宝钗也微微摇头。
二人虽未言语，眼中却都掠过一丝不以为然——既是比试，便该堂堂正正，这般行事，终是落了下乘。
待众人一一试过胭脂，都赞不绝口之后，目光终于又落到了贾环身上。
此刻的宝玉以为这次必定是自己赢了，便急不可耐地催促：“你到底有没有才艺啊？没有的话，直说，少在这耽误大家功夫，这一局可就算是我赢了！”
贾环懒得再与他口舌之争，只默默将琴袋放下，拉开拉链，取出那把模样奇特的乐器。
见到贾环拿出吉他，众人顿时睁大了眼睛。
惜春好奇地问：“三哥哥，这是什么？”
“吉他。”贾环简单的回答。
“吉他？从未听过，也未曾见过……”
“现在不就见着了？”
黛玉与宝钗亦凝神细看。
只见那器物造型流畅，琴身圆润，木质纹理细腻，六根银弦绷于其上，与琵琶、古筝皆不相同，但是却透着一股陌生的精致。
贾环此时已熟练地将背带斜挎在肩，寻了个石凳坐下，翘起了二郎腿，将吉他稳稳置于怀中。
他随手拨了一串清亮的和弦，园中霎时便静了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抬眼看向众人，嘴角浮起一抹笃定的笑：
“方才宝二哥赠各位以胭脂，香则香矣，不过妆点颜色。”
“小弟不才，今日便以此琴，赠各位一段——”
“颜色之外的声音。”
贾环怀抱着吉他，指尖轻轻拨动琴弦试音。
吉他瞬间便发出了，弦音清越，如碎玉溅落冰盘。
他抬眼自然的望向前方，目光平静的扫过众人，唇角微扬：“那小弟便献丑了。”
前奏如江南烟雨般氤氲开来，每一个音符都带着湿漉漉的温润。
贾环开口时嗓音微哑，却恰如其分地托起了那抹千年怅惘：
“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
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
林黛玉的手指倏然收紧。
帕子上的绣纹被她攥得深陷，可她却浑然未觉。
她怔怔望着贾环——这个素来只在她视线边缘的庶子，此刻低眉敛目，专注拨弦的模样，竟有种陌生的光彩。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这词句瞬间撞进她心里时，黛玉的心漏跳了一拍。
她等过太多——，等着外祖母垂怜，等着父亲来京城来接她回家。
以前从来没人告诉她，原来等待也可以这样美。
美得像窑火里诞生的青花，明知会冷却，却依然要等那一抹可遇不可求的天青。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宝玉身上移开，钉在了贾环低垂的侧脸上。
夕阳余晖洒落在他肩上，勾勒出他清瘦却挺拔的轮廓。
那一瞬间，林黛玉忽然的发觉——她好像从前从未正眼看过的庶弟，此刻的他竟有这么一副这样耐看的眉眼。
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从脸颊滑落，浸湿了帕子上的湘竹绣纹。
她慌乱地低头拭泪，却发现自己的心跳快得厉害。
而一旁的薛宝钗端坐的身姿依旧端庄，可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在心里飞快拆解这首曲子——和弦走向的巧思、白话入词的大胆、旋律与意境的完美贴合……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更让她心惊的是歌词里那种“自顾自美丽”的气度。
不迎合，不讨好，只是安静地等一场雨，等一个人。
贾环重新抱起吉他。
然而这一次，歌曲的前奏已经完全不同。
几个简单却沉重的和弦，像脚步踏在空荡的长廊里。
这种独立与笃定，与她素来秉持的“藏愚守拙”的品性倒显得的截然不同了，却有种莫名地……让她心动的感觉。
她抬眼看向贾环，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看着他。
贾宝玉起初还强撑着不屑，抱着胳膊，嘴角挂着一丝讥诮。
一曲终了，贾环早已的停下了手中吉他。
但是歌曲的余音袅袅，敲得宝玉头晕目眩。
他平日里那些为讨好姐妹写的诗、那些精心调制的胭脂、那些在女儿堆里周旋的温柔——
在这一刻里，突然显得那么刻意，那么……廉价。
原来真正的美，不需要赞美，不需要馈赠。
他握着胭脂木盒的手指，不自觉地一松，那黑木漆盒随即掉落。
园中死寂。所有人都还沉浸在那片烟雨江南里，连呼吸都放轻了。
只听“啪嗒，”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宝玉手中的木盒掉在石桌上。
“三哥哥你唱得真好听！”惜春脆生生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
她完全没理会宝玉难看的脸色，小跑到贾环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夸奖道：“这曲子实在是太好听了！我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曲子！”
只见此时宝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想反驳一下，想说“这算什么雅乐”，可喉咙就像被什么堵住了，竟说不出话来了。
“三哥哥，我的三哥哥”小惜春小跑的来到他跟前，眼巴巴地扯着他的袖子撒着娇道，“你再给我们唱一首好不好啊？”
小惜春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向众姐妹，像是在寻求大家的支持。
黛玉连忙微微颔首，宝钗也露出十分期待之色，探春更是直接说道：“环三弟你若还有佳作，也就别藏着掖着了，不妨再让我们开开眼。”
一时间所有姐妹的目光又都聚焦在贾环身上。
当贾宝玉他看到，此刻的黛玉正死死的盯着贾环，那双含愁的眸子里，有他从未见过的光。
然而那光，本该是为他亮的。
这时的宝玉才猛地回过神来，脸色瞬间涨红。
他慌乱地捡起掉落的木盒，声音因为难堪而变得尖锐：“你这、这算什么？靡靡之音！无典无据，也敢拿出来献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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