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阿伊努莫尼长老关于“最初之冰”的缥缈歌谣和那枚刻有“世界之海路径”纹路的木雕，方林的心绪并未平静，反而如同鄂霍次克海冬季的海面，表面冰封，内里暗流涌动。神话的低语与现实的目标交织，让接下来的航程带上了一层更为肃穆凝重的色彩。“月牙号”继续沿着千岛群岛链向东北方向航行，计划在择捉岛或国后岛附近进行最后一轮寒流数据采集和深海拖网取样后，便折返向南，结束此次寒流考察的前半段。
天气似乎感知到了他们心绪的沉重，变得愈发阴郁莫测。低垂的云层仿佛就压在桅杆顶端，海面是油腻的铅灰色，波澜不兴，却酝酿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远处，流冰的踪影比前几日更加密集，大小不一的白色冰体在灰暗的海面上静静漂浮，如同迷失的白色巨兽遗骸。
“这片海域冰情比预报的严重，卫星云图显示北边有新的冰裂和流冰群南下。”于教授盯着气象传真图和冰情图，眉头紧锁，“我们最好加快作业速度，采集完最后几个点的数据就尽快向东南撤离，避开可能被流冰堵塞的航道。”
董师傅叼着早已熄灭的烟斗，布满老茧的手指敲打着海图上一个狭窄的水道标识：“关键是这里，‘海神峡’。过了这个海峡，南边的海况和冰情会好很多。但这里水流急，暗礁多，如果遇到大股流冰拥堵或者突发风暴，会很麻烦。”
“抓紧时间，行动！”方林果断下令。一种莫名的、轻微的心悸感掠过心头，被他归咎于连日的疲惫和对恶劣天气的担忧。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木雕和贝壳项链。
最后的作业点选在一处相对开阔、但水深足够的海域。就在“月牙号”放下深水拖网，开始低速拖曳作业时，一直沉默监视着雷达和声呐的船员突然急报：“左舷后方，十点钟方向，有船只信号！速度很慢，航向不稳……好像在流冰群里打转！无线电里有断续的求救信号，俄语！”
所有人精神一凛。方林冲进驾驶台。雷达屏幕上，一个微弱的光点在代表流冰的杂乱回波中艰难地移动，轨迹飘忽。公共频道里，传来夹杂着巨大噪音和剧烈喘息的俄语呼喊，伴随着金属碰撞和令人牙酸的挤压声！
“翻译！”方林看向于教授。
于教授侧耳倾听，脸色渐渐变了：“是条拖网渔船……‘北风号’……发动机故障，舵机似乎也出了问题，失去动力，正被流冰和潮流推着往暗礁区漂！他们呼叫了救援，但最近的俄罗斯海岸警卫队破冰船赶到需要至少三小时！他们等不了那么久！”
“把位置和情况立刻通报给俄方救援中心和附近所有船只！我们距离最近，全速靠过去！”方林没有犹豫。在这片冷酷的冰海上，任何耽搁都可能意味着死亡。
“月牙号”立刻收起拖网，引擎咆哮，破开海面，朝着求救信号的方向疾驰。随着距离拉近，那艘遇险渔船的惨状映入眼帘。那是一艘比“北海号”稍大、但同样老旧的钢壳拖网船，此刻正被几块巨大的流冰夹在中间，船体倾斜，随着涌浪和冰块的挤压，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声。甲板上，几个人影在疯狂地挥动着橘红色的救生衣，但更多的船员似乎被困在船舱或忙于堵漏。
更糟糕的是，在“北风号”的漂流方向上，声呐显示一片密集的暗礁区！照这个速度和方向，最多半小时，它就会被流冰推上礁石，船毁人亡！
“我们不能直接靠上去！流冰太密，我们的船体抗冰能力不足以挤开那些大冰块，还可能撞伤他们的船！”董师傅急道，“放下小艇！我带人上去看看能不能抢修，或者先把人接下来！”
“太危险了！小艇在流冰里像鸡蛋壳！”阿壮反对，但眼神里是跃跃欲试。
“用高压水枪和船头，小心地驱散、挤开‘北风号’周围较小的流冰，清理出一条相对安全的通道！用绳索建立连接，稳定它的船身，防止它继续向礁石漂移！”方林快速思索着方案，“同时放下小艇，做好随时接应准备！用我们的无线电，持续呼叫救援，更新位置！”
命令被迅速执行。“月牙号”如同一位小心翼翼靠近受伤同伴的巨兽，利用船头和张力，谨慎地撞击、推开那些较小的浮冰，慢慢在密集的冰隙中开辟道路。高压水枪喷出的水流在冰面上冲出一道道痕迹，但效果有限。海水冰冷刺骨，甲板上很快结了一层薄冰，每一步都滑溜异常。
方林站在船头，凛冽的寒风如刀割面。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全力运转【海洋之心】。感知如潮水般扩散，瞬间被冰冷的死亡气息和混乱的绝望情绪淹没！“北风号”就像一团剧烈燃烧的恐惧与求生的火焰，在冰冷寂静的背景下格外刺眼。他能“感觉”到船体受损部位进水的“痛楚”，能“感觉”到船员们心脏狂跳的恐慌，甚至能“感觉”到周围流冰那庞大、缓慢、无情推进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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