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顺风号”渔民的插曲，像一阵带着咸涩与温情的海风，吹拂过“月牙号”最后两天的归途。脖子上那串粗糙的贝壳鱼骨项链，与圣克里斯托瓦尔的黑珍珠、卡伊拉火山的热力记忆、红树林的方向石传说一起，沉甸甸地挂在方林心头。它们不再仅仅是旅途的纪念，更像是某种无声的积累，一层层涂抹在他对“海洋”这两个字的理解上。海洋是资源，是家园，是狂暴的力量，是古老的谜题，也是同舟共济的道义。这些认知如同深海潜流，在他意识深处交汇、激荡。
返航的最后一天，天气出奇地好。南海的夏日阳光慷慨地倾泻，将海面铺成一片无边无际、闪烁着细碎钻石光芒的蔚蓝绸缎。风很轻，浪很柔，“月牙号”平稳地行驶在这片澄澈的蓝中，仿佛航行在一块巨大的、温润的蓝宝石内部。船员们经历了长途航行和昨夜紧张的救援，此刻都放松下来，有人在甲板保养设备，有人倚着栏杆看海，享受着归家前最后的宁静。
方林独自待在驾驶台后面的露天观测平台。他手里拿着那份标记了沿途各“特殊地点”的海图，目光却并未聚焦，而是投向舷外那深不可测的蓝色。他在整理，在沉淀，试图将那些散落的见闻、感知、传说，在脑海中拼凑出更清晰的脉络。南方之火……东方之木……西方之金……北方之水……还有那连接各处的、若有若无的“古道”或“节点”。
他闭上眼，尝试着像在卡伊拉附近那样，主动运转【海洋感知】技能。这一次，不再有狂暴的冰火对冲，也没有珊瑚礁的生命喧嚣。反馈回来的，是一种极其广袤、深沉、均匀的“存在感”。那是南海本身，温暖、富饶、平静之下蕴藏着无尽的生命力。他能“感觉”到光线穿透海水的层层衰减，感觉到不同深度水温的微妙变化，感觉到洋流如同大地动脉般缓慢而坚定地涌动，甚至能隐约捕捉到极远处鱼群游过时搅起的细微水流扰动……他的感知范围，似乎比出发前又扩大、敏锐了不少。
然而，就在他沉浸于这种与大海的深度“共鸣”时，一种全新的、从未有过的感觉，如同深水炸弹般，在他意识深处轰然炸开！
不是视觉，不是听觉，而是一种直达灵魂的、恢弘、苍凉、悠远而又充满难以言喻智慧的“嗡鸣”或“低吟”。那声音（或者说震动）并非通过耳膜，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精神，仿佛来自海洋的最深处，又仿佛来自亘古的时光。它低沉如大地脉动，悠长如星空叹息，复杂如生命的全部密码，纯净如创世之初的第一滴水。
嗡——呜————
嗡——————呜——————
声音并非单一的频率，而是由无数层次叠加而成，有短促清脆的“咔嚓”声，有悠长起伏的“歌唱”，有低沉震颤的“轰鸣”……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首无法用任何人类音乐比拟的、属于海洋本身的、活着的交响诗！
方林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几乎要跃出胸腔！他瞬间明白这是什么了——
鲸歌！
而且不是一头，是一群！一个规模极其庞大的鲸群！就在附近的海域，可能就在“月牙号”的下方，或者侧方不远！
“左舷！快看左舷！”几乎同时，甲板上了望的船员发出了变了调的惊呼，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激动而撕裂。
方林和驾驶台里的人都冲向左舷。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瞬间失语，连呼吸都忘记了。
大约在“月牙号”左前方一海里处，原本平静如镜的海面，此刻仿佛沸腾！不，不是沸腾，是有一支庞大的、古老的舰队正在破水而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十几道同时喷起的、高达数米的水柱汽雾，在阳光下折射出小小的彩虹。紧接着，一片片巨大到令人窒息的、蓝黑色或深灰色的背脊，如同移动的小岛般缓缓浮出水面，又优雅地沉下，带起滔天的白色浪花。那些背脊上覆盖着藤壶等寄生物，如同岁月的勋章。
是鲸群！一个由数十头，甚至可能上百头鲸鱼组成的巨大迁徙群！其中以庞大的座头鲸为主，间或有体型更加修长的长须鲸，甚至可能有一两头真正的海洋巨无霸——蓝鲸！它们巨大的尾鳍拍打水面，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溅起的浪花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有些年轻的座头鲸兴奋地跃出水面，以数万吨的体重完成近乎不可能的腾空旋转，然后“轰隆”一声砸回海中，激起山崩地裂般的水墙，那力量与美感的结合，震撼得令人灵魂战栗。
“我的老天爷……”阿壮张大了嘴，喃喃道，手里的望远镜差点掉下去。
“是座头鲸群！还有长须鲸！这个季节它们正在向北迁徙！”杨学者声音颤抖，既是兴奋，也是对这种生命伟力的敬畏。
“关掉引擎！所有可能干扰它们的设备静默！”方林第一个反应过来，嘶声下令，他的声音也在颤抖，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震撼、感动和某种奇异召唤的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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