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平线上的暗影如同悬在心头的细丝,提醒着方林前路未卜,但生活总有它自己的节奏,将人拉回眼前的烟火人间。几天后的一个清晨,方林接到了县医院打来的电话,通知他爷爷林望海恢复情况良好,符合出院标准,可以接回家中静养了。
这个消息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方林心中积聚的些许阴霾。他放下手头正在整理的合作社账目,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段时间,他忙于应对各种纷至沓来的事务,穿梭于海浪、码头、合作社和各方势力之间,身心俱疲。爷爷的康复和归来,是他忙碌和焦虑中最大的慰藉和支撑。
他立刻找来阿壮,两人仔细地将阿壮那艘小渔船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在船舱里铺上厚厚的旧棉被和软垫,确保爷爷坐得舒服。方林还特意绕道早市,买了一条最新鲜肥美的海鲈鱼,准备给爷爷熬一锅滋补的鱼汤。
去县城的船上,方林的心情是这段时间以来少有的轻快。海风拂面,带着熟悉的味道,他看着蔚蓝的海面,心中充满了期待。船靠码头,他几乎是跑着进了县医院。
病房里,爷爷林望海已经换下了蓝白条的病号服,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虽然身形比发病前清瘦了不少,脸颊凹陷,头发也更显花白,但精神头明显好了很多,浑浊的眼睛里有了神采,正由护工扶着,慢慢在床边活动手脚。看到方林推门进来,爷爷的脸上立刻绽开了一个深刻的、带着褶皱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对孙子的深切慈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爷爷!”方林快步上前,接过护工的手,小心翼翼地搀住爷爷的胳膊。触手处,臂膀比以前纤细了许多,但那份熟悉的、属于长辈的坚实感依稀可辨。
“慢点,林老哥,出院是高兴事,可不敢大意。”护工阿姨在一旁笑着叮嘱。
“哎,晓得,晓得,这些天辛苦你了。”爷爷声音还有些虚弱,但吐字比之前清晰了不少,他拍拍方林的手背,“林子,咱回家。”
“嗯,回家!”方林用力点头,眼眶有些发热。他仔细地帮爷爷穿好外套,办理好出院手续,然后和阿壮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爷爷,一步步走出医院大门。
重新呼吸到室外带着汽车尾气和城市喧嚣的空气,爷爷仰头看了看天,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还是外面的空气好,消毒水的味道,闻够了。”
坐上返回月牙岛的船,爷爷坚持要坐在船头。阿壮小心地操控着引擎,让船行得极稳。爷爷望着越来越近的、熟悉的月牙形海岛轮廓,望着那片蔚蓝的海水,久久没有说话,只是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眷恋,有感慨,更有一种游子归家的踏实。
船刚靠上月牙岛的简易码头,方林就看到了码头上聚集了不少乡亲。赵大海支书、福伯、旺财叔,还有左邻右舍的阿婆阿婶们,都等在那里。没有隆重的仪式,只有朴实真挚的问候。
“林老哥,回来啦!身子好些没?”
“望海叔,可算回来了,家里都给你收拾干净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围上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爷爷在方林和阿壮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踏上久违的土地,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激动得嘴唇哆嗦,只是一个劲地点头,重复着:“好,好,回来了,都挺好的……”
方林看着这一幕,心头暖流涌动。这就是海岛,这就是乡邻,也许平日里有磕绊,有计较,但在关键时候,那份质朴的情谊总是在的。
他和阿壮谢过众人,搀着爷爷,沿着那条熟悉的、碎石铺就的小路,慢慢往家走。路过合作社那间收拾出来的旧仓库时,爷爷停下脚步,眯着眼看了看那块新挂的牌子“月牙岛渔业合作社”,又看了看里面堆放整齐的箱筐,眼中露出一丝疑惑,随即化为欣慰,他转头看向方林,目光中充满了询问和赞许。
方林轻声解释:“爷爷,这是我和几个叔伯刚弄的,想把大家的海货归拢一起,卖个好价钱。”
爷爷没多问,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方林搀着他的手背,一切尽在不言中。
走到自家那熟悉的院门前,老榕树依旧枝繁叶茂,树影婆娑。爷爷站在门口,仰头看着那扇颜色剥落的木门,眼眶瞬间就红了。他伸出布满老茧、微微颤抖的手,抚摸着门板上那些熟悉的纹理,仿佛在触摸流逝的岁月和差点失去的家。
推开院门,院子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爷爷常坐的那把旧藤椅摆在老位置,旁边小桌上还放着他那个磕破了边的搪瓷茶杯。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却又好像不一样了。
方林小心地扶爷爷在藤椅上坐下,又赶紧进屋倒了杯温开水递过去。爷爷接过杯子,没有立刻喝,只是环顾着这个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小院,目光从墙角堆放的渔具,移到屋檐下晾晒的鱼干,再落到孙子那张虽然疲惫却写满坚毅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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