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的流言像初春的寒气，无孔不入。尽管张晴晴早有心理准备，但流言传播的速度和扭曲程度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不过两三日功夫，村里的风言风语就变了味儿。从最初的“张家丫头走了狗屎运”，逐渐演变成“她那烤肉香得邪门，怕是加了不干净的东西”，再到“一个姑娘家整天抛头露面，还缠着男人学写字，不知廉耻”。甚至连“白胡子老爷爷”的托梦之说，也被歪曲成了“怕是招惹了山里的精怪”。
这些恶意的揣测如同阴冷的藤蔓，悄悄缠绕着张家的烧烤摊。一些原本熟络的村民再来买烤串时，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和迟疑。虽然大多数人依旧抵不住美食的诱惑，但摊前排队的热闹景象，终究是冷清了些许。
“姐，她们胡说！”小雨气得眼圈发红，差点把手里串菜的竹签掰断。
张晴晴心里憋着一股火，但面上反而愈发平静。她一边利落地翻动着烤串，一边低声对弟妹说：“别理会。她们越是这样，咱们越要把生意做得漂漂亮亮。记住，咱们靠的是真本事，不是她们几句闲话就能打倒的。”
这天下午，生意略显清淡。张晴晴提前收了摊，揣着这几天攒下的一些铜钱，决定去一趟镇上。流言固然可气，但正事不能耽误——她得去置办笔墨纸砚，景耀答应教她识字的机会，绝不能因为这点风波就放弃。
清河镇的文宝斋，对于如今的张晴晴来说，依旧是个让人有些局促的地方。店内墨香萦绕，伙计穿着干净的长衫，与外面喧嚣的市集仿佛两个世界。
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目标明确地选了最便宜的毛边纸、一支寻常的兼毫笔和一锭最低档的墨锭。结账时，那价格还是让她肉痛了一下，几乎抵得上家里好几天的嚼用。
“姑娘还要方砚台吗？”伙计包好东西，随口问道。
张晴晴摸了摸怀里所剩无几的铜钱，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先不要了。”实在不行，找个浅口的瓦片也能将就。
抱着来之不易的文房四宝回到家，张晴晴立刻兴致勃勃地开始研究。她在厨房找了个破口的浅陶碗，倒上水，学着记忆里的样子开始磨墨。然而，看似简单的磨墨，实际操作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力道不是轻了就是重了，墨汁不是太稀就是混着未化开的颗粒，弄得她手指尖都染黑了，却始终磨不出均匀浓黑的墨汁。
柳氏在一旁看着女儿笨拙又认真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却帮不上忙。小虎和小雨则围着看热闹，觉得姐姐磨墨比烤肉还好玩。
正当张晴晴对着那碗“芝麻糊”般的墨汁发愁时，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是景耀。他今日似乎刚从山里出来，肩头还扛着些柴火，看到张晴晴对着一个破陶碗和一堆劣质的文具较劲，脚步顿了顿。
“景耀哥！”张晴晴像是看到了救星，也顾不上尴尬，连忙起身，“你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看，这墨怎么老是磨不好？”
景耀放下柴火，走到桌前，目光扫过那粗糙的毛边纸和劣质墨锭，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没说话，只是挽起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然后拿起那锭墨。
他动作不疾不徐，指尖稳定地按住墨锭，在破陶碗的内壁沿着同一方向匀速打圈。力道均匀，节奏平稳，仿佛进行着某种古老的仪式。不过片刻，一碗色泽乌黑、油润发亮的墨汁便在他手下诞生，与张晴晴刚才那碗“芝麻糊”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张晴晴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人也太全能了吧？！打猎、读书、磨墨……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水宜少，力宜均。”景耀放下墨锭，言简意赅地吐出六个字。
第一堂识字课，就在张家院子里的石磨盘上开始了。
景耀没有问她为何要学，也没有从最基础的《三字经》《千字文》开始，而是直接沾了清水，在磨盘光滑的表面写下了“张”、“晴”、“晴”三个字。
“你的名字。”他指着水痕，声音平稳。
张晴晴看着那三个结构复杂、笔画繁多的繁体字，心里暗暗叫苦。这可比简体字难写多了！她拿起笔，蘸了墨，笨拙地在毛边纸上模仿。笔软哒哒的不听使唤，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像喝醉了酒的螃蟹。
景耀站在她身侧，看着她的握笔姿势，忽然伸出手，虚虚地覆盖在她握笔的手上，微微调整了她手指的位置。他的指尖带着山风的微凉和一丝常年握弓狩猎留下的薄茧，触感清晰。
“指实掌虚，腕平掌竖。”他低沉的声音近在耳边。
张晴晴身体微微一僵，感觉被他触碰到的手背皮肤有些发烫，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努力收敛心神，按照他的指导调整姿势，果然感觉笔杆稳了不少。
接下来的几天，傍晚的识字课成了固定项目。景耀教得严格，张晴晴学得认真。她惊人的记忆力和理解力再次发挥了作用，进步神速，让景耀眼中偶尔也会掠过一丝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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