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野在吴州城内废址上“安营扎寨”的举动,如同一块投入古井的顽石,虽未激起滔天巨浪,却也让吴州城这潭看似平静的死水,泛起了层层诡异的涟漪。
翌日清晨,营地中央,几口大锅支了起来。锅里熬煮的并非什么珍馐美味,只是最普通的杂粮粥,米少水多,稀薄得很。但在这粮价高企、饥民隐于城外的吴州,这几缕袅袅升起的粥香,依然显得刺眼而突兀。
“雍平商号,奉旨筹饷,途经宝地,略备薄粥,以供城中孤苦无依者果腹。每日巳时、申时,各施一次,见者有份,分文不取。”一块简陋的木牌立在营地入口,字是张彪用烧黑的木棍写的,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实在。
营地周围,早已围上了一圈看热闹的吴州百姓和商户伙计。他们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眼神里有好奇,有怀疑,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与审视。
“奉旨筹饷?就是北边来的那个‘痞子官’?”
“在城里搭棚施粥?这不合规矩吧?流民都在城外呢。”
“做做样子罢了,能有多少粮?怕是沽名钓誉。”
议论声中,到了巳时。锅里的粥咕嘟咕嘟翻滚着,香气弥漫。然而,营地前除了看客,竟无一人上前领取。
张彪站在锅边,眉头拧成了疙瘩,瓮声道:“大人,这帮人……光看不吃啊!”
陈野搬了个马扎坐在营地门口,嘴里叼着根草茎,眯眼看着外面的人群,脸上没有丝毫意外。“急什么?咱们这粥,又不是给这些看客喝的。”他吐掉草茎,对旁边几个穿着“防疫队”号衣、但特意弄得灰头土脸的小伙子使了个眼色。
那几个小伙子会意,互相推搡着,装作怯生生的模样,挤到人群前面,眼巴巴地看着粥锅,咽着唾沫,却不敢上前。
这时,营地内一个“老伙计”(雍平老兵扮的)拿着大勺,对着锅沿敲了敲,粗声粗气地喊道:“开粥了!有需要的,过来排队!别挤!”
那几个“防疫队”小伙子这才仿佛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拿出自带的破碗,接了粥。他们也不走远,就蹲在营地边上,狼吞虎咽地喝起来,一边喝,还一边用带着浓重北地口音的话,“小声”交谈。
“哎呀,这吴州城,真大,真干净!比咱们老家发大水那会儿强多了!”
“可不是嘛!就是……好像没啥人生病?咱们在均州那会儿,可惨了,要不是陈大人搞那个石灰消毒、集中烧埋,还有这能吸潮的煤饼,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嘘!小点声!别给大人惹麻烦!不过说真的,陈大人那套‘以工代赈’的法子真好,干活就有饭吃,还能学手艺,咱们村好多人都进了‘雍平里’,听说以后还能分地呢!”
“做梦吧你!不过……这粥真香啊,多久没喝过热乎的了……”
他们声音压得低,却又恰好能让周围竖起耳朵的吴州百姓隐约听见。什么“石灰消毒”、“煤饼吸潮”、“以工代赈”、“雍平里”……这些陌生的词汇和背后的故事片段,如同种子,悄然飘进了一些人的耳朵里。
看客们还在观望。这时,一个蜷缩在远处墙角、衣衫褴褛的老乞丐,似乎被粥香和那几个“北方灾民”的吃相吸引,犹豫了许久,终于颤巍巍地拄着木棍,挪了过来。他低着头,不敢看人,伸出脏污的手和豁口的破碗。
负责施粥的老兵看了陈野一眼,陈野微微点头。
老兵舀起一大勺粥,稳稳倒进老乞丐的破碗,不耐烦地挥挥手:“拿了快走,别挡道!”
老乞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连连鞠躬,然后端着那碗滚烫的粥,快步躲回墙角,贪婪地吞咽起来,烫得直吸冷气也舍不得停。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渐渐地,一些真正藏在城市阴影里的贫苦人——残废的老兵、失去依靠的孤寡、饿得实在受不了的底层苦力,开始迟疑地、一个接一个地走出来,默默地排队,领粥,然后迅速消失在街巷深处。
他们不说话,但那小心翼翼捧着的粥碗,和眼中重燃的一点点微弱光芒,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
看客中,有些人心中的坚冰,似乎被这无声的一幕,撬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施粥进行到第二天午后,麻烦果然来了。
几个穿着绸衫、却流里流气的汉子,晃悠到了营地前。为首的是个疤脸,吊着眼睛打量着粥棚和排队领粥的贫苦人,嗤笑一声:“哟,这哪来的大善人呐?在咱们吴州地盘上摆起粥棚了?问过码头兄弟没有?交‘平安钱’了吗?”
排队的人群一阵骚动,脸上露出恐惧,纷纷后退。
张彪脸色一沉,就要上前。陈野却伸手拦住了他,自己站起身,脸上挂起那副标准的、带着点市侩气的笑容迎上去:“几位兄弟,有话好说。我们是奉旨办差的,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这‘平安钱’……不知是个什么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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