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的硝烟已散,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铁锈与焦土混合的刺鼻气息,以及更深处的、属于数万人的汗臭、血污与恐惧糅合而成的复杂味道。
孙世振的大营连绵数里,虽显疲惫,却秩序井然。
一队队士兵正在军官的吆喝下清理战场,收殓双方阵亡者的遗体,区分安葬。
伤兵营里不时传来压抑的呻吟,但更多的是军医和辅兵忙碌的身影。
中军大帐内,炭火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孙世振解下沾满征尘的铠甲,揉了揉因连日指挥、精神高度紧绷而隐隐作痛的额角。
“将军,俘虏清点完毕,共计五万三千余人,其中约八千为李闯老营骨干,其余多为近年被裹挟或强征的流民、溃兵。”参军捧着册簿,声音略显沙哑地禀报。
五万多张要吃饭的嘴,孙世振看着帐外黑压压一片、瑟缩在寒风中等待处置的俘虏,眉头紧锁。
这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其中绝大多数,本是大明的百姓。
“李自成呢?”孙世振问。
“已单独看押,严加戒备。”
孙世振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赵铁柱!”
“末将在!”赵铁柱应声出列,甲胄铿锵。
“给你一队精干亲兵,即刻押解李自成,走水路,以最快速度送往南京!沿途多派哨探,严加防范,务必将他活着送到陛下面前!此獠罪恶滔天,需由朝廷明正典刑,告慰天下!”孙世振语气森然。将李自成献俘南京,不仅在政治上有巨大象征意义,更能振奋天下人心,稳固新朝威信。
“末将领命!必不辱使命!”赵铁柱抱拳,转身大步离去安排。
处理完李自成,更棘手的问题摆在面前——那五万多俘虏,以及迫在眉睫的武昌之战。
孙世振走出大帐,登上临时搭建的土台,俯瞰着下方茫然无措的俘虏人群。
寒风呼啸,卷起尘土和枯草,许多人衣着单薄,在寒冷中瑟瑟发抖,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和麻木。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运足中气,声音清晰地传遍俘虏聚集的区域:
“尔等听着!我乃孙世振!”
数万道目光汇聚过来,有畏惧,有茫然,也有隐隐的敌意。
“尔等之中,多有被李闯逆贼裹挟、强征而来,本非自愿从贼!如今李闯已擒,大军已败!皇上有好生之德,本将军亦不愿多造杀孽!”
他顿了顿,让话语深入每个人的耳中:“现在,本将军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不愿再持刀兵者,放下武器,到东侧登记!本将军发放路费干粮,尔等可自行归家,与父母妻儿团聚,好生过日子,永不为贼!”
人群顿时起了一阵骚动,嗡嗡的议论声响起。
回家?这冰天雪地的,能回得去吗?
“第二,”孙世振的声音提高,“若无家可归,或仍愿为国效力者,可留下!经甄别整编,入我大军辅兵营或屯田营!有粮吃,有衣穿,将来立了功,同样有封赏!是大明的百姓,就该为大明出力!”
他给出了看似宽仁的选择,然而,现实是冰冷的。
愿意登记回家的俘虏,最终只有一万出头。
更多的人,在寒风中犹豫、观望,最终选择了留下。
不是他们不想家,而是这严冬时节,千里跋涉,缺衣少食,路上盗匪横行,疫病也可能随时夺命……回家之路,九死一生。
留下,至少眼下有一口吃的,有一群人聚在一起取暖,或许…还能活下去。
看着那四万多名最终选择留下的俘虏,孙世振心中并无多少轻松,反而更加沉重。
他挥了挥手,示意部下按照预案,将俘虏分批安置、甄别、编组。
这些人,将是巨大的负担,也可能是不稳定的因素,但此刻,他别无选择。
他不是屠夫,无法对放下武器、大半是苦出身的同胞举起屠刀。
他来自的那个时代烙印在他骨子里的某些东西,让他无法像这个时代的许多军阀那样,视人命如草芥。
回到大帐,负责粮草军需的官员早已候着,脸色比帐外的天气还要难看。
“将军,粮草…粮草恐难持久了!”军需官苦着脸禀报。
“我军出征时携带粮秣,经连日作战消耗,已去三成。此次虽缴获李闯部分存粮,但逆贼粮草本就不丰,且多为粗劣杂粮,仅能补充我军十日之需。眼下营中兵马,加上新收俘虏,近八万人每日消耗巨大!南京转运来的粮队,因冬季河道部分封冻,陆路泥泞,已迟了三日未到!后续能否足额及时,亦未可知!”
孙世振的手指在粗糙的舆图上划过,从南京到武昌,漫长的补给线在冬季显得格外脆弱。
南京朝廷新立,百废待兴,史可法等人已竭尽全力筹措粮饷,但江南初定,各地缴纳迟缓,能支持他西征至此,已属不易。
“我军存粮,按最低标准配给,还可支撑多少日?”孙世振沉声问。
“若…若只算战兵,节省用度,或可支撑二十日。但加上四万多俘虏…最多…最多十日!”军需官的声音有些发颤。十日,弹指即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