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南京皇城大殿,朝会再启。
相较于几日前大胜还朝的激昂与喧腾,今日殿内的气氛显得格外微妙而压抑。
丹墀之下,文武分列,许多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落在站在武臣班首、身姿挺拔如松的孙世振身上。
徐州大捷的余晖犹在,但某些东西,似乎已在暗中发酵。
果然,行礼如仪之后,沉寂并未持续太久。
一道青袍身影再次从文官队列中出列,正是御史李芳。
他手持玉笏,面色沉凝,出言却不再直斥“跋扈”,而是换了一种看似更为周全、实则暗藏机锋的说法:
“陛下,臣有本奏。孙将军徐州一战,力挽狂澜,解江南倒悬之危,其功至伟,天下皆知。臣以为,有功当赏,有过当罚,方显朝廷公正,陛下明德。孙将军立此不世之功,理应重重封赏,入阁参赞机务,或留中枢,以安天下之心,亦成全君臣始终之美。”
此言一出,殿内不少文官暗暗点头。
李芳这话,表面是请功封赏,实则暗藏“杯酒释兵权”之意,要将孙世振这柄锋锐无匹的利剑,从尸山血血的前线,“请”回看似尊荣实则可能被架空的朝堂中枢。
孙世振心中冷笑,不待皇帝或其他大臣反应,已然大步出班,声音朗朗,直接顶了回去:
“李御史好意,本将心领。然本将乃一介武夫,职责所在,便是统兵御敌,卫戍疆土。如今建奴虽暂退,然其主力未损,多尔衮仍在燕京秣马厉兵,虎视眈眈!前线军情,瞬息万变,将士枕戈待旦,一刻松懈不得! 身为统军大将,此刻正当在前线整饬兵马,加固城防,以应未来之大变,岂能贪图中枢安逸,置边关将士于不顾?此非为将之道,亦非忠君爱国之所为!”
他目光锐利,扫过李芳及其身后一些面露赞同之色的文臣,语气渐沉:“李大人言,将军当居中枢以安天下之心?却不知,若边关无良将镇守,敌军铁蹄瞬息可至,那时,天下之心,又如何能安?”
李芳被这番直白凌厉的反驳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并未退缩,反而抬高声音,图穷匕见:
“孙将军此言差矣!将军忧心国事,固然可嘉。然我大明带甲百万,能征善战之将,岂乏其人?将军莫非以为,离了将军,我大明便无人能御建奴了么?”他顿了顿,语带深意,甚至隐隐有一丝挑衅。
“将军手握重兵,屡立奇功,却执意不肯稍离军权……此举,难免令人生疑。岂不闻,汉之霍光,魏之司马?功高震主,古之明鉴!陛下,臣非疑孙将军之忠,然为江山社稷计,为将军身后名计,还望陛下明察,早作妥当安排,使功臣得享尊荣,而朝廷亦无尾大不掉之患!”
“霍光?司马懿?”
这两个名字如同惊雷,在奉天殿内炸响。
许多官员脸色骤变,倒吸一口凉气。
李芳这是直接将“权臣”“谋逆”的嫌疑,赤裸裸地扣在了孙世振头上,其言可谓诛心至极。
就连端坐龙椅上的朱慈烺,闻言也是眉头猛地一蹙,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孙世振却并未如众人预料般暴怒,反而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悲愤与讥诮:
“哈哈哈!李大人好大的帽子!霍光、司马懿?本将何德何能,敢与此二位‘先贤’相比?”笑声戛然而止,他的目光如冰似电,直刺李芳。
“李大人说我大明将星如云,不缺本将一个?好!那本将倒要问问,李大人眼中,我大明如今,还有几位将军?”
他向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铁,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袁崇焕将军,死了!
卢象升将军,死了!
曹文诏将军,死了!
还有……”他的声音微微一顿,带上了一丝压抑的痛楚。
“家父,也战死了!”
他一连报出四个曾闪耀战场、最终却都悲剧收场的名将之名,每报出一个,殿内气氛便沉重一分。
“这些忠勇为国、浴血沙场的将军,如今安在?他们不是死在建奴的刀下,便是……”孙世振的目光扫过那些文官,意味深长。
“死在自己人的算计与谗言之中!”
他猛地转身,面向丹墀上的皇帝,也面向满朝文武,声音激昂:
“陛下!诸公!前线浴血搏命的将士,最需要的是什么?是粮饷,是甲胄,是后方的支援!但比这些更重要的,是朝廷的信任,是皇上的信重! 将领在外,统领千军万马,身处生死之地,若连身后朝廷的信任都得不到,动辄得咎,谗言四起,他们如何能安心用命?如何能决断疆场?”
他再次指向李芳等人,语气凌厉如刀:
“袁督师当年,为何被下狱处死?先帝雄才大略,为何会疑其通敌?固然有建奴反间之计,然则,若非朝中有人,日日以‘擅杀毛文龙’、‘私下议和’等罪名攻讦不休,捕风捉影,罗织成狱,先帝又何至于此?正是尔等这般,只知在朝堂之上空谈道德,搬弄是非,却不知兵凶战危、前线疾苦的腐儒,日日进谗,才寒了忠良之心,毁了国之柱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