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峪大营的备战工作如火如荼,空气仿佛都因紧张而凝固。在巡视完主要防御工事、下达一系列具体指令后的短暂间隙,朱慈烺将曹变蛟与陈子龙再次召入中军大帐。烛光摇曳,映照着三人凝重而疲惫的面容。他们需要暂时从具体军务中抽身,对当前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以及其所处的宏大而灰暗的棋盘,进行一次更深层次的审视。
“殿下,”陈子龙率先开口,他手中拿着一份简短的物资清单,语气带着一丝御营特有的、却在当前大环境下显得格外珍贵的底气,“就我军自身而言,经过宝坻之役的缴获补充以及殿下此前从内帑争取的银钱,目前御营堪称‘满员满饷’,粮草可支撑半月,火药、铅子经过紧急调配,足以应对一场高强度的防御战斗。全军上下,因前番小胜,士气正旺,求战之心颇切。” 他顿了顿,语气不可避免地低沉下去,“然而,这所有的‘优势’,仅仅是与我大明其他部队相比,也仅仅是局限于我御营这千人之内。若与即将扑来的镶白旗一千五百精锐相比……我军毕竟成军日短,犹如新铸之刃,虽锋锐初显,却未经千锤百炼,尤其缺乏与建奴此等真正天下强敌进行大规模、正面硬撼的恶战经验。无论是士兵的心理承受力,还是军官的临阵指挥,都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考验。”
他抬起头,目光中充满了忧虑,声音也带着一丝苦涩:“而且,臣必须直言,我御营这‘满员满饷’的异数,恰恰反衬出整个大明军事体系的……腐朽不堪。放眼九边,乃至京营大部,情况是何等模样,殿下与曹将军想必比臣更清楚。”
陈子龙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但帐内三人都心知肚明。此时的大明军队,除了辽东镇依靠朝廷几乎榨干国库的“辽饷”勉强维持的关宁铁骑等少数精锐,以及少数将领如孙传庭、卢象升等麾下部分家丁尚可一战外,绝大多数卫所军、营兵都处于何等悲惨的境地:
兵员严重缺额:吃空饷已成惯例,册上有兵十万,实有不过五六万,甚至更少。老弱充斥,毫无战斗力可言。
欠饷如同梦魇:士兵常年累月拿不到足额军饷,有时甚至拖欠数年。面有菜色,衣不蔽体,为了活命,不得不四处劫掠百姓,军纪荡然无存,民心尽失。朝廷财政枯竭,加征的“三饷”(辽饷、剿饷、练饷)如同饮鸩止渴,进一步逼反了更多百姓,形成了恶性循环。
装备破烂不堪:刀枪锈蚀,弓弦松弛,甲胄残缺。火器更是年久失修,许多不堪使用,甚至炸膛风险远高于杀敌可能。战马奇缺,骑兵羸弱。
士气极度低落:当兵无法养家糊口,反而可能饿死冻死,军官层层克扣,视士兵如奴仆猪狗。这样的军队,何来斗志?遇敌则溃,望风而逃已是常态。军官则忙于钻营,贪墨军饷,结交权贵,真正知兵、愿意死战的将领少之又少。
“曹将军,你久在边镇,情况如何,你最有发言权。”朱慈烺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曹变蛟。
曹变蛟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与愤懑,他重重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声音沙哑:“陈先生所言,句句是实!末将曾在多处任职,所见触目惊心!寻常营兵,能按月拿到几分饱饭已是万幸,何谈饷银?装备?能有一杆不弯的长枪就算不错!将领驱使这样的士兵上阵,与驱赶羔羊入虎口何异?建奴之所以往往能以少胜多,长驱直入,非独其勇悍,实因我大明自身,早已是千疮百孔,徒有其表!很多时候,不是建奴打垮了我们,是我们自己从内部烂透了,垮掉了!”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力感和一种被现实反复蹂躏后的悲凉。
御营的存在,就像腐朽丛林里突然长出的一棵生机勃勃的幼苗,它带来了希望,却也因其“异类”而显得格外孤独和脆弱。它的“满员满饷”,它的装备精良,它的士气高昂,无一不是建立在朱慈烺凭借太子身份,几乎是从皇帝内帑和原有体系中虎口夺食般争取来的有限资源之上。这种模式,根本无法复制到整个大明军队。
反观此时的清廷(后金已改元大清,但明人多仍称其为建奴或虏),在皇太极的励精图治下,正处在蓬勃的上升期:
制度相对完善:虽然保留了大量部落遗风,但已初步建立起以八旗制度为核心的军政合一体系,组织严密,效率较高。皇太极仿效明制,设立六部、内三院等机构,加强中央集权。
赏罚分明,士气高昂:战争掠夺是其主要财富来源,每次入塞所得,都会按军功大小进行分配,从上至下都能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因此作战积极性极高。军纪虽然残酷,但在其内部却相对严格,令行禁止。
军队战斗力强悍:八旗兵实行兵民合一,自幼习武,骑射娴熟。尤其是其核心的马甲兵和白甲兵(巴牙喇),更是骁勇善战,吃苦耐劳,战术灵活,极其擅长野战和奔袭。他们拥有当时东亚最强大的骑兵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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