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鹏人头的血腥气似乎还未在京城上空彻底散去,朝堂上因“连坐”之言引发的肃杀氛围也依旧凝滞。然而,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僵持中,一股暗流已然蓄势待发。
沉寂多日的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杨嗣昌,终于“病愈”复出了。
这一日的常朝,气氛格外微妙。当杨嗣昌身着仙鹤补子绯袍,手持象牙笏板,步履沉稳地踏入奉天殿时,几乎所有官员的目光都或明或暗地聚焦在他身上。他面色依旧带着几分病后的苍白,但眼神却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深沉,甚至比病前更多了几分内敛的锋芒。他目不斜视,依礼参拜,仿佛之前的称病告假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崇祯皇帝高踞御座,看着下方重新站回班首的杨嗣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杨卿病体初愈,还需珍重。”
“劳陛下挂念,老臣已无大碍,不敢因微恙废弛国事。”杨嗣昌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哪里还有半分病容。
简单的问候之后,朝议按部就班地进行。几件无关痛痒的政务讨论完毕,就在司礼太监准备宣布退朝之际,杨嗣昌突然手持笏板,迈步出列,朗声道:
“陛下!臣有本奏!”
刹那间,整个奉天殿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知道,重头戏来了。
“讲。”崇祯目光微凝,身体稍稍前倾。
杨嗣昌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积郁多日的浊气尽数吐出,随即以一种极具渲染力的语调,开始陈述他酝酿已久的方略:
“陛下!凤阳之变,皇陵蒙尘,实乃国朝未有之痛!逆贼之所以能猖獗至此,盖因以往剿抚失宜,各方督抚画地自守,致使流寇得以利用我疆域之辽阔,东西奔窜,南北流突,如入无人之境!此乃教训,亦乃警示!”
他先定了调子,将过往的失利归结为战略层面的问题,而非具体某个人的责任(包括他自己),巧妙地为自己做了开脱。
“故而,老臣殚精竭虑,苦思冥想,以为欲彻底剿灭流寇,绝其根本,非改弦更张,行雷霆万钧之策不可!”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臣谨奏——‘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
“四正?”崇祯显然被这个新奇的词吸引了。
“正是!”杨嗣昌精神抖擞,侃侃而谈,“以陕西、河南、湖广、凤阳(或江北)为‘四正’,此四地为流寇历来活动之核心区域,亦是我朝心腹之患所在!委派四巡抚,分剿而专防!”
“那‘六隅’又当何解?”
“以延绥、山西、山东、应天、江西、四川为‘六隅’,此六地为流寇可能流窜之周边区域,亦是我朝财税、漕运之关键!委派六巡抚,分防而协剿!”
他手臂在空中虚划,仿佛在勾勒一张无形的巨网:“‘四正’为主,‘六隅’为辅!十位巡抚,各司其职,划地而守,联动出击!此即‘十面张网’!令流寇无论窜至何处,皆在我罗网覆盖之下,再无隙可乘!使其如困兽犹斗,最终力竭而亡!”
这套方略听起来确实气势恢宏,逻辑严密,将整个中原乃至江南都纳入了一个庞大的剿匪体系之中,充满了“毕其功于一役”的豪迈气概。殿中不少官员听得频频点头,觉得杨阁老果然韬略深远,此策若能施行,流寇之患或可指日平定。
然而,朱慈烺站在储君位置上,冷眼旁观,内心OS已然开始疯狂刷屏:“好家伙!地图开疆,报表平寇!这饼画得比披萨还圆!‘十面张网’?听起来牛逼,执行起来就是十个和尚没水喝!责任分摊,互相推诿,信息不畅,调度失灵……这网还没撒出去,自己就先打成死结了!而且,这得花多少钱?十个巡抚一起伸手要饷,户部尚书怕不是要当场哭晕在茅厕?”
更重要的是,他敏锐地察觉到,杨嗣昌在阐述这套宏大战略时,刻意回避、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无视了他之前关于“流寇主力可能已返陕”的判断。杨嗣昌的“网”是静态的,是基于流寇仍在传统区域流窜的假设,这与朱慈烺动态的、预判性的分析形成了鲜明对比,甚至可以说是隐晦的否定。
杨嗣昌此举,不仅是在展示他作为阁臣、作为本兵的权威和战略眼光,更是在用国家大政方略的层面,对太子之前的“惊人之语”进行了一场不动声色的反击和压制。
杨嗣昌的奏对还在继续,他详细阐述了“四正六隅”之间如何协调、兵力如何调配、粮饷如何保障(尽管这部分他语焉不详,只强调“需朝廷鼎力支持”),以及预期的战果。他的话语充满了激情与自信,仿佛这套方略一旦实施,流寇便可传檄而定。
“……如此,则流寇东奔西突之伎俩可破,四面楚歌之局面可成!不出一年,必可荡平妖氛,廓清寰宇,以慰陛下之忧,以安天下之心!”杨嗣昌最终以一句铿锵有力的总结结束了陈述,躬身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写有“四正六隅十面张网”详细方略的奏疏高举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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