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问春园”无顶台上,终是升起了第一缕不属于苏晚卿的炊烟。
傅承砚身着一身最朴素的麻衣,跪坐在昨日苏晚卿煮茶的位置。
他全程未发一言,从汲泉、涤器到生火、煮水,每一个动作都生涩僵硬,却透着一种近乎献祭的庄重。
他学着她昨日的模样,试图复刻那份天地在握的从容,可炉火在他手中忽明忽暗,泉水溅湿了他的衣襟,一切都显得笨拙而狼狈。
苏晚卿就静静地坐在西侧平地的一块岩石上,如一个最寻常的观茶者,目光淡然,无悲无喜。
当傅承砚终于将第一泡茶汤倾入公道杯,准备分盏时,他长久以来形成的肌肉记忆让他犯了第一个,也是最致命的错误。
他下意识地将那只代表着主位的青瓷盏,推向了自己面前,而将另一只客杯,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摆在了对面空无一人的位置。
尊卑、主客,泾渭分明。
一如三年前,他在顶楼办公室里,高高在上地审视着那个为他奉茶的、名为“妻子”的陌生女人。
就在他手指即将离开茶盏的瞬间,一道月白的影子悄然覆下。
苏晚卿不知何时已来到他面前,她的手指纤长而有力,没有一丝犹豫,轻轻捏起那只客杯,而后又拿起主杯,将两只茶杯并置于亭台正中。
杯沿相距,不多不少,恰好一掌之宽。
她没有看他,目光落在并列的茶盏上,声音清冷得像山间的溪水:“你当年教我,茶席即人心。现在,你该学学怎么摆一张平等的桌子。”
一句话,让傅承砚浑身剧震,抬起的眼眸里满是血丝与骇然。
他看着那两只紧挨着的茶杯,像两颗终于愿意靠近的星球,它们之间再无高低,再无主次。
那一掌的距离,不是疏远,而是尊重,是留给彼此呼吸的空间。
他懂了。
她要废除的,不只是他下跪的资格,更是他脑中根深蒂固的、用权力和地位衡量一切的思维定式。
众人默然。
唯有亭台石板之下,一枚被精心伪装成苔藓的兰根传感器,幽蓝色的光芒轻轻脉动了一下,如同一声无声的心跳,与此刻的寂静悄然呼应。
基建中枢的监控室内,林工的指尖正死死按在控制台上。
屏幕上,代表茶亭地面的热感应图谱正发生着诡异的变化。
“电流异常波动!”他低喝一声。
每当傅承砚的手不自觉地抬高,或是身体习惯性地前倾,试图恢复那种卑微的、仰望的姿态时,预埋在石板下的线路便会瞬间削弱热感反馈,让他所处的地面温度骤降,带来一种被排斥的、冰冷的生理感知。
而唯有当他像此刻这般,在苏晚卿调整茶杯后,僵硬地收回手,双手平放于膝上,背脊挺直却不再刻意低头或抬手过高时,系统才会重新释放出一股微弱的暖流,精准地包裹住他,模拟出一种“被接纳”的温和体感。
林工颤抖着手,调出了这段程序的指令源。
程序名赫然是——“晚卿协议·终版”。
这是她过去三年,在他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利用“茶席气场平衡”的实验设备,不断迭代的心理行为干预模型。
最初的版本是为了训练自己如何在这种失衡关系中保持内心平静,而最终版本……
林工看到了标注的最后修改日期:昨日凌晨三点十七分。
在他以为她终于可以安眠的夜晚,她却熬了一整夜,重写了整个交互逻辑。
“她不是为了躲他……”林工喃喃自语,眼中满是震撼与敬畏,“她是在……教会他。”
阿墨在亭角奉上新换的百合香,袅袅青烟中,他眼角余光瞥见,那棵被傅承砚亲手救活的“望卿”树枝头,不知何时飞来了一对颜色鲜亮的山雀。
它们正衔着细软的草茎与泥土,在正对“无声席”上方的横梁交错处,旁若无人地筑起了新巢。
他皱了皱眉,刚想按规矩上前驱赶,却瞥见苏晚卿投来的一瞥。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阿墨心中一凛,默默收回了脚步,转身在香案旁,多添了一碗清可见底的清水。
当晚,山间风雨突至,电闪雷鸣。
新巢中的雏鸟发出阵阵凄厉的哀鸣,那声音细弱,却像针一样扎在每一个听见的人心上。
傅承砚几乎是本能地从静坐中弹起,不顾一切地冲向亭外,想要用自己的身体去为那脆弱的鸟巢遮挡风雨。
“站住。”
苏晚卿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如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死死钉在屋檐下。
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脚,他双拳紧握,眼睁睁看着狂风将鸟巢吹得摇摇欲坠,雏鸟的叫声愈发微弱,心如刀绞。
“那是它们要自己学会面对的风雨。”苏晚卿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幕,“你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过度的保护,是另一种形式的扼杀。”
傅承砚僵立在原地,雨水和不知名的液体模糊了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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