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天光澄澈如洗,将烬归堂院前那片新垦的土地照得暖意融融。
没有繁琐的剪彩,没有喧嚣的宾客,只有清冽的松香与泥土的芬芳。
苏晚卿一身素雅的白褂,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
她站在十二名弟子面前,这些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五,最小的才刚过十岁,他们是“游方茶塾”播下的第一批火种,如今将在这里扎根。
“今日,我们不泡茶,我们种春。”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润,却比从前多了几分土地般的厚重与温和。
十二个孩子人手一只小小的布袋,里面装着来自天南海北的茶籽,是那些受助村寨最珍贵的回赠。
苏晚卿亲自示范,用一把小巧的园艺铲在松软的泥土里挖开一个浅坑。
她没有将茶籽混在一起,而是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分类,仿佛在对待十二个不同的希望。
她将第一捧种子轻轻撒入坑中,然后覆上新土。
她的动作极慢,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低声对围拢过来的孩子们说:“你们看,不是所有种子都会发芽,就像不是所有努力都会有立竿见影的回报。但记住,只要有一颗破土,春天就不算失败。”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头,学着她的样子,在新翻的土地上挖开属于自己的那个小坑,郑重地埋下手中的希望。
阳光洒在他们稚嫩的脸上,汗水与笑声一同落进土里。
争相浇水的嬉闹声,像一首欢快的歌,洒满了整片山坡。
不远处,齐伯举着相机,浑浊的老眼里映着这幅生机勃勃的画面。
他不断按动快门,想将这一刻永远定格。
忽然,他的长焦镜头无意间扫过远处半山腰那条蜿蜒的山道,画面猛地一凝。
镜头里,一个身影伫立在一棵老松下。
那人穿着最朴素的灰色布衣,背上是一个当地山民常用的竹篓,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与山石融为一体的沉寂。
他没有靠近,甚至没有更进一步的意图,只是那样远远地站着,目光穿透稀疏的秋叶,落在院前那片忙碌的身影上。
齐伯的手指顿在快门上,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却能感受到那道目光的重量。
那是一种混杂着无尽眷恋、深切悔恨,却又被克制到极致的遥望。
只静静地望了不过一两分钟,那人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转身,沿着山道另一侧,消失在密林的阴影里。
阿墨不知何时站到了齐伯身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捕捉到一个模糊的背影。
“是他。”阿墨的声音低沉而肯定。
齐伯放下相机,长叹一声:“这又是何苦。”
阿墨却摇了摇头,目光复杂:“不,齐伯。这或许……是他唯一能做对的事了。”
晚间,阿墨在整理今日的影像资料时,将那段只有十几秒的、模糊的远景视频单独剪辑出来,没有给任何人看。
他将文件命名为《守山人》,随后设置了加密存档。
他拨通了沈知节的电话,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我今天看见他了。他知道那道门槛他迈不进来,所以,他终于学会了用距离来表达尊重。”
电话那头的沈知节沉默片刻,回道:“这是好事。对他们两个人,都是。”
与此同时,山下那间租来的小院里,傅承砚脱下那身布衣,将竹篓里采买的新鲜食材一一归置好。
他没有开灯,任由自己沉浸在黄昏最后一抹余晖里。
然后,他做了一件蓄谋已久的事。
他打开那只沉重的保险柜,里面没有金条,没有现金,只有一叠叠厚重的文件。
傅氏集团的内部决策纪要、海外那座庞大商业帝国的股权凭证、无数足以搅动世界金融风云的机密合约……这些曾是他权力和身份的象征,是他掌控一切的基石。
如今,他将它们一份份取出,平静地送入碎纸机。
机器的轰鸣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刺耳,纸张被利刃切割成无法辨认的碎片,如同他正在亲手粉碎自己的过去。
当最后一份文件化为齑粉,他拨通了温嫕的电话。
“我把它们都销毁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温嫕似乎并不惊讶,语气温和:“你在切断‘身份依赖’,这是人格独立中非常痛苦,但也至关重要的一步。感觉怎么样?”
傅承砚靠在墙边,看着窗外最后一丝天光被黑暗吞没,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感觉……很轻。”他顿了顿,声音里第一次有了释然的意味,“从前我以为掌控一切才是力量,现在才懂,原来放下才是。”
挂断电话,他从书桌最深的抽屉里,取出一枚珍藏多年的U盘。
里面是苏晚卿的一切。
她年少时参加茶艺比赛,面对镜头略带青涩的模样;他们那场没有宾客的婚礼上,她穿着婚纱,对他羞涩一笑的短暂片段;还有她主持第一场公益讲座时,在台上侃侃而谈、熠熠生辉的全场高清记录。
他曾无数次在深夜里,反复观看这些影像,像一个窃贼,偷窥着本该属于他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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