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军都督府的白虎节堂内,七十二面阵亡将领的牌位在烛火中静默如林。朱祁镇立于《宣力武臣图》前,指尖划过张辅画像旁的弹孔——这是老将军临终前用身躯为火铳队争取装填时间留下的痕迹。
“英国公此战斩首三级,按旧制当赏银五十两。”兵部郎中捧着功绩册,声音在空旷的堂内格外刺耳,“然其部曲伤亡过半,依新颁《战功勘合令》...”
“削爵罚饷?”新任英国公张懋猛然抬头,铁甲撞击声惊起梁上积尘。少年将军攥着父亲破碎的护心镜,指节泛白:“先父为护炮阵而亡,难道不如斩首之功?”
于谦轻咳一声,展开卷黄绫诏书:“《勘合令》第一条:主将阵亡而全军溃者,不赏;主将存而部伍损三成者,夺勋。”
堂内哗然如沸。都督佥事石彪一脚踢翻香案——他是已斩石亨的侄子,此刻双目赤红:“末将叔父守大同歼敌八千!难道因伤亡过重就要夺谥?”
朱祁镇默然拾起滚落的功牌,上面“宣忠”二字已被鲜血浸透。他忽然问:“石亨守城时,最先溃逃的是哪支部队?”
“是...是叔父的亲兵。”石彪猝然跪地,“可他们后来夺回了西城门!”
“所以新令要考较的是这个‘后来’。”皇帝将功牌掷进火盆,取出一本墨迹未干的《阵略补遗》,“传朕旨意:三日后校场演武,活着的功臣与新令见个分晓。”
腊月廿六的西山校场,积雪被马蹄踏成泥浆。当杨洪带着宣府伤兵列阵时,观礼的勋贵们纷纷侧目——这些缺耳断指的士卒举着的不是首级,而是残破的军旗与火铳。
“阵亡者王勇,阳和口护炮时身承八箭,所部火炮歼敌四百。”老将军声音沙哑,“按新令,该赏‘护械勋’!”
兵部官员交头接耳间,朱祁镇亲自将银锭放在那面千疮百孔的旗帜前。接着出列的是居庸关的弩手队,他们抬来的不是人头,而是装满断箭的箩筐。
“弩阵轮射阻敌六时辰,耗箭三万支。”王骥解下蒙眼布,空荡荡的左眼窝骇人心魄,“按新令,当评‘阻敌勋’!”
反对声浪中,石彪突然带着家将冲入场内。他们扔下十几颗鞑靼首级,血水在雪地漫成溪流:“末将昨夜巡边斩获!按旧制该升三级!”
朱祁镇不语,只命人取来《阵略补遗》翻至某页。樊忠立即带锦衣卫查验首级,突然揪出个瑟瑟发抖的瓦剌少年:“这孩童后颈刺着永乐观音纹——是归附部落的牧奴!”
全场死寂。石彪面如死灰地跪倒时,皇帝抚过少年衣领的破洞:“新令第七款:杀良冒功者,斩。”
血光溅起时,校场东南角突然传来骚动。伯颜帖木儿带着三名归附部落首领闯入,将半截金狼旗掷于地上:“明皇陛下!也先的亲卫队长率部归降,可能换三百石粮种?”
朱祁镇凝视旗角缠绕的头发——那是蒙古人歃血的信物,忽然对于谦道:“记下:斩旗功三等,降酋功五等,献计功七等。这三样,他们占全了。”
暮色四合时,校场上堆起古怪的勋绩:炸膛的火炮、磨秃的枪头、甚至还有带着牙印的皮甲。当最后一批功臣领赏时,有个小旗官捧着烧焦的账簿跪倒:“末将...末将守粮仓时救了三百石军粮。”
满场哄笑中,朱祁镇却亲手扶起他:“《勘合令》最重‘护饷勋’。传旨:擢升千户,赐‘守拙’银印。”
是夜,白虎节堂新增了两块牌位:一是张辅的“护阵忠武谥”,一是那小旗官的“护饷勤毅谥”。于谦捧着新造的战功册苦笑:“陛下,这般评定,兵部算房怕要忙到开春。”
“那就让他们忙。”皇帝望向窗外飘雪,“总比让将士寒心强。”
雪停时分,伯颜帖木儿在驿馆收到明皇特赐的《齐民要术》。蒙古贵族摩挲着书页间夹带的粮种,对通译叹道:“现在我知道也先为什么会输了。”
翌日清晨,石彪带着家将远戍云南。少年将军出城前,朝着白虎节堂方向重重三叩首。而校场上那些残破军械,已被工匠收拢起来——它们将成为新式兵器的熔料,如同旧勋格终将铸就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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