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暖的身影随着秋纹消失在永福宫门外，暖阁内只余下香炉中袅袅升腾的青烟，以及一片压抑的沉寂。
严嬷嬷挥手屏退了左右侍立的宫人，暖阁内只剩下她与德妃二人。她脸上的恭敬之色未变，但眉头微蹙，上前一步，低声道：“娘娘，皇后此举，也太过急切了些。分明是丝毫不将您放在眼里。”
德妃脸上那副温婉亲和的面具彻底卸下，面沉如水。她冷哼一声，指尖划过光滑的紫檀小几桌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李明珠何时将本宫放在眼里过？”德妃的声音里带着积年的怨怼与冰冷的嘲讽。
“不过是仗着中宫之位和那个不争气的太子，便真以为能一手遮天了。本宫不过是请个她看不顺眼的人过来说几句话，她便如此迫不及待地来打本宫的脸，真是... ...越活越回去了。”
严嬷嬷眼中闪过一丝精明，沉吟道：“娘娘，依老奴看，皇后越是这样紧盯着苏氏不放，越是说明她心中忌惮。咱们今日这步棋，看来是走对了。”
德妃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却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摩挲着杯壁上细腻的纹路，眼神幽深。
“这苏暖，倒比本宫预想的还要沉稳些。在本宫与皇后之间周旋，竟也能不卑不亢，滴水不漏。”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既有欣赏，也有权衡。
“娘娘说的是。苏姑娘确实有些能耐。只是... ...”严嬷嬷略一迟疑，“看她方才应对，虽对娘娘感激，却也态度谨慎，未必肯轻易投向咱们永福宫。”
德妃嗤笑一声，将茶杯重重放下。
“本宫何曾指望她立刻纳头便拜？今日种下这颗种子便是矣。让她知道，在这深宫之中，除了皇后那棵看似高大、实则内里已被蛀空的大树，还有本宫这里一处可以遮风避雨的所在。”
她凤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只要她心中对皇后的打压存了怨怼，对自己的处境生了忧虑，将来遇到难处，自然会想到本宫今日之言。”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苏暖离去的方向，语气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况且，今日皇后这番作为，岂不是帮了本宫一个大忙？她越是逼迫，苏暖离心便越远。本宫只需耐心等待，适时再施以援手... ...这步棋，还长着呢。”
她转身，目光落在方才苏暖坐过的绣墩上，仿佛还能看到那抹沉静的身影。
“派人留意着仁明殿那边的动静，也看着点睿王府。”
跟随秋纹返回仁明殿的路上，苏暖心中已做好了面对皇后雷霆之怒的准备。然而，当她再次踏入那座富丽堂皇却令人窒息的宫殿时，预想中的疾风骤雨并未降临。
皇后李明珠依旧端坐在凤榻上，神色看似平静，她并未立刻开口，目光先是落在苏暖手中那个显眼的、来自永福宫的锦盒上，停留了一瞬。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缓缓绽开一个更为雍容，甚至称得上“慈和”的笑容。
“回来了？”皇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德妃妹妹倒是热心，这么快就备好了‘见面礼’。”
苏暖将锦盒交给一旁的宫女，上前恭敬行礼，“臣女参见皇后娘娘。德妃娘娘只是关切臣女伤势，赐下些许药材，并探讨了些许医理，臣女不敢久留，听闻娘娘传召，便即刻返回。”
皇后显然并不全然相信，但她并没有继续追问细节，只是淡淡道：“德妃素来‘体贴入微’，你心中有数便是。”
随即语气温和下来，“苏姑娘，你此次救护和静，功不可没。本宫刚刚细想了想，你一个女子，虽有睿王照拂，但长久居于王府，于名分上终究有些模糊，难免惹人闲话，也委屈了你。”
苏暖心中警铃大作，正思索着如何婉拒而不触怒皇后，殿外传来内侍的通报声：“启禀娘娘，睿王殿下在外求见，说是来接苏姑娘回府。”
皇后的脸色几不可察地沉了一下，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赵元风这分明是不放心她，特意赶来“护驾”的！
她心中愠怒，但面上却反而浮现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哦？睿王倒是心急。看来是本宫这里留人留得太久，让他担心了。宣他进来吧。”
赵元风迈步进殿，身形挺拔，面容冷峻，他先是向皇后行了礼，目光便立刻落在苏暖身上，见她安然无恙，神色才微微松动。
“臣参见皇后娘娘。听闻苏暖还在此，天色渐晚，臣特来接她回府，以免打扰娘娘休息。”
皇后看着他这副护犊子的模样，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维持着体面，“你有心了，不必如此多礼。”
“你来的刚好，本宫刚刚还在和苏姑娘说让她暂且留在宫中，你便来了。本宫想亲自为她请个女官职衔，就安置在仁明殿附近，既可全了天家对她的恩赏，也能常伴和静，全了她们姐妹之情。如此，也免了外间对你睿王府的非议，岂不两全其美？”
赵元风上前一步，身姿挺拔如松，将苏暖隐隐护在身后半步的位置，面向皇后，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臣谢娘娘为苏暖如此费心筹谋。”
先礼后兵，他紧接着便斩钉截铁地拒绝：
“然而，娘娘美意，臣与苏暖只能心领。苏暖此番重伤，乃是为救臣皇妹所致，其伤痛惊惧，皆因皇家而起。于公于私，照料她康复，皆是臣不可推卸之责。王府僻静，更适合她安心静养，宫中规矩繁多，人事复杂，恐不利于她身心恢复。”
他目光坦荡地迎上皇后深邃的视线，语气加重，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意味：
“至于名分与外间非议，娘娘不必挂怀。苏暖本就是臣王府的人，她的名分，她的安危，自有臣一力承担。绝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更无需她以寄人篱下、谨小慎微的方式来换取所谓的安全。留在王府，才是对她最好的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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