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那些乘坐华丽飞舟、前呼后拥抵达万寿城的庆云州豪门相比,还有另一批客人,他们的到来显得格外低调,甚至有些寒酸。这些人来自与卫渊郡毗邻的几个郡县,所属的是一些在连绵魔灾中侥幸存续下来,却已元气大伤的小型宗门和修真家族。
诸如“青河郡程家”、“黑山杨家”、“流云宗”此类,名号在庆云州的地图上渺小得几乎无人识得。魔灾席卷之时,他们凭借祖辈留下的些许底蕴、护山大阵,以及几分运气,勉强守住了山门根基,未曾被彻底灭门。
然而,门中精英折损大半,资源点丢失严重,治下凡人百姓流离失所,可谓是苟延残喘,昔日勉强维持的体面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满目疮痍与对未来深深的迷茫。
他们此番前来青云盟,意图与那些大宗门截然不同。
豪门大派是为观礼、为交际、为探查虚实,甚至是为站队。而这些小门派的目的则纯粹得多,也迫切得多,他们是来“朝圣”,是来“取经”的。
他们渴望亲眼见证,甚至想要亲手触摸那个传说中的奇迹:陆家,这个两百年前同样在兽潮中挣扎求生、看似随时可能覆灭的小家族,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蜕变成今日这般,连庆云州顶尖势力都需郑重对待的庞然大物?
他们当然也读过流传过来的《新叶周报》,那上面连篇累牍地报道着青云盟的种种成就:人口增长、修士激增、新技术应用……
但纸面上的数字终究隔了一层,甚至带着几分宣传的夸大其词。“眼见为实”,为了看清真相,这些本身资源就已捉襟见肘的小门派,不得不咬紧牙关,凑出一笔对他们而言堪称巨款的灵石,派出家族或门派中最具眼光、肩负复兴重任的核心人物,踏上了这趟“朝圣”之旅。
他们没有资格,也没有财力乘坐昂贵的跨州飞梭。只能跟随那些往来于各郡之间、风险难测的小型商队,乘坐着颠簸不堪、防御薄弱的货运马车,一路风餐露宿,提心吊胆地穿越尚未完全平靖的荒野。历经大半个月的艰辛跋涉,他们才终于远远望见了万寿城那巍峨的轮廓。
他们的路线,是从北面而来,最先踏入的是青云盟下辖的万玉县地界。
甫一进入,一种难以言喻的秩序感便扑面而来,让这些看惯了自家境内荒芜景象的访客们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里的村庄,已经完全没有了二十年前遭遇魔灾之后的荒芜破牌。
每一个村落都规划得整整齐齐,屋舍俨然,多以坚固的石料或烧制的青砖建成,屋顶覆盖着统一的瓦片,显得干净而结实。
村中道路虽非青石板铺就,却也夯实得平整。最令人惊异的是,几乎每个规模稍大的村庄附近,都矗立着一个简易却功能齐全的火车站台!一根根高大的木制或铁制电线杆,如同忠诚的卫兵,沿着道路和田埂整齐地排列开去,架设着黑色的电线,延伸向远方。
时值午后,一辆车头喷吐着白色蒸汽、身后拖着长长一串车厢的钢铁巨兽,正发出雄浑的汽笛声,从田野间飞驰而过,车轮与铁轨撞击发出有节奏的轰鸣。
田野里,并非完全依靠人力,偶尔能看到有人驾驶着结构复杂的金属傀儡在耕作,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农机”。田间作物长势旺盛,显然得到了精心的照料,与沿途所见其他郡县那荒草丛生、稀稀落落的农田形成了天壤之别。
“这……这真是刚刚经历过魔灾不过二十年的地方?”黑山杨家的门主,一位面容沧桑的中年汉子,忍不住喃喃自语,他所在的杨家境内,如今大多良田仍因人手不足和匪患而荒废。
同车的流云宗的孙长老,则死死盯着那远去的火车和电线杆,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以凡铁之力,竟能至此?我原以为《新叶周报》之中所描述的这电力乃是夸张,没想到竟然真的普及到了农家之中,这陆家,到底掌握了何等奇术?”
随着商队继续南下,逐渐进入万寿县境内,眼前的景象愈发令人震撼。人口明显稠密起来,村镇的规模更大,建筑也更加高大。宽阔的夯土大道上车水马龙,很少有传统的马车、牛车,更多的事有不少造型统一的“公共车辆”在固定路线上往返运送乘客。
更让他们吃惊的是沿途看到的工坊区。高耸的烟囱林立(虽然经过处理,烟雾并不浓黑),厂房连绵,里面传来机器的轰鸣声。运河中,满载货物的船只往来穿梭。田野间,除了更多、更大型的农机,还能看到成片规划整齐、被淡淡灵光笼罩的“灵田”,显然是以法术精心培育的。
这种蓬勃的生机、高度的组织化以及随处可见的技术应用,与他们各自家族门派境内那民生凋敝、田野荒芜、百业待兴的惨淡景象,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对比。
那位一直沉默寡言、来自青河郡程家的年轻家主程云轩,透过马车的车窗,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年纪虽轻,却因家族剧变而早早扛起重担,眼神中有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忧虑。
他看到田里劳作的农人脸上并非菜色,而是带着对收成的期盼;他看到巡逻的乡兵队伍精神饱满,装备整齐;他看到市集上人群摩肩接踵,交易活跃,货物琳琅满目。
这一切,都不是凭空变出来的。这需要稳定的秩序、高效的治理、雄厚的财力以及……最关键的是,一种敢于打破常规、锐意进取的精神。程云轩的心,被深深触动了。他的家族如今只剩下大猫小猫两三只,治下百姓不足十万人,灵田荒废,坊市萧条,复兴之路漫漫无期。而眼前的青云盟,仿佛给他昏暗的世界里,投射进了一道刺眼却充满希望的光芒。
当商队最终随着庞大的人流,缓慢通过万寿城高耸的北门时,所有的预想都被彻底颠覆。城墙的宏伟,街道的宽阔整洁,建筑的鳞次栉比,都已不足以形容他们的感受。最冲击他们心灵的,是这座城市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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