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的木门在陆青身后发出一声干涩悠长的“吱呀——”,勉强合拢,隔绝了外面裹挟着尘土和草木蒸腾气息的湿热的夜风,却关不住他眉飞色舞、几乎要溢出来的兴奋。他整个人像刚在烂泥塘里意外摸到一块沉甸甸狗头金的土财主,搓着手,脚下生风,几步就蹿到了薛难面前那张被油灯晕染出昏黄光圈的桌子旁。
“薛头儿!有门儿了!天大的门儿!”陆青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因激动而带着一种奇特的嘶哑,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薛难指间翻转的乌木令牌上,“你猜怎么着?镇东头那家‘顺风’大脚行,管账的老孙头,嘿!绕了九曲十八弯,论起来,竟是我一个远房表舅的连襟的拜把子兄弟!这关系,埋得深吧?”他得意地咧着嘴,露出两排白牙,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贼亮贼亮,“几杯劣质黄汤灌下去,再佐以兄弟情谊的春风化雨,嘿,那老小子的舌头就跟抹了油似的,自个儿就滑溜开了!”
他凑得更近,一股子酒气和汗味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次天南大会的采买,粮食、布匹、药材,还有那些搭台子、建棚子用的木料石料,粗粗算来,足足七成以上,走的都是他家脚行的路子!那车队,浩浩荡荡!那脚夫,川流不息!薛头儿,您想想,这来来往往的,驮着货的骡马蹄子底下踩着的,可不光是泥沙,那是比风还快、比水还活络的消息流啊!南来北往的货,押货的人,卸货的地儿……还有比这更顺溜的耳朵眼儿吗?”
薛难指间那枚无声翻转的乌木令牌骤然一顿,冰冷的棱角停滞在指腹下。他抬起眼,深潭般的目光落在陆青因亢奋而发红的脸上:“可靠?”声音低沉,听不出波澜,却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水面,让陆青瞬间收起了几分得意。
“绝对可靠!”陆青拍着自己并不厚实的胸脯,发出“嘭嘭”的闷响,“老孙头这人,三样东西顶顶要紧:命、酒、钱!命他当然惜,酒是他的魂,钱嘛……”他嘿嘿一笑,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了一下,“我塞给他这个数!沉甸甸的,够他打十坛好酒、外加给相好的粉头儿置办两身新衣裳了!这还没完,我又给他画了张饼,事成之后,南边新茶的三分利!”他做了个钱币滚落的手势,“您没瞧见,当时他那双绿豆眼,瞪得溜圆,直勾勾的,眼珠子都快掉进钱袋子里了!拍着胸脯跟我赌咒发誓,以后但凡脚行里经手稀奇古怪的货、押运的生面孔透着邪乎劲儿、或者路线绕得跟鬼打墙似的蹊跷单子,他那儿准保第一时间,原原本本,给咱们透风报信!薛头儿,这可不是一般的线,这是咱们亲手安插进大会那副滚烫肚肠里的一只耳朵!听得真真儿的!”
“好。”薛难只吐出一个字,清晰、短促,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重量。令牌再次在他指间无声地转动起来,棱角在油灯下划过微弱的光痕。陆青这条线,深埋进了这片看似混乱实则暗藏玄机的土壤里,只待时机,便能生根发芽,汲取养分。
---
驿站后院那片简陋的练武场,被清冷的月光和几支深深插在松软泥土里的松明火把分割成一片片晃动的光影。燃烧的松脂噼啪作响,散发出浓烈的焦油味。浮尘在光与暗的交界处狂乱地飞舞,如同无数躁动的魂灵。
场中,叶宣的身影已然超越了“快”的范畴!他像一道被强行拘禁在方寸之地、急于撕裂囚笼的青色雷霆!足尖每一次点地都轻盈如羽,却又在尘土上炸开一个浅坑,身形随之疾旋,带起的劲风卷起地上的碎石沙砾,如同无数细小的暗器般激射向四周,撞在土墙上、柴垛上,发出密集的“噼啪”脆响。他手中的狭长腰刀,早已化作一片泼水难入、连绵不绝的森冷寒光!“青鳞九闪”的奥义被他以近乎自毁的方式催发到了极致,刀风凄厉呼啸,仿佛一条被彻底激怒、陷入狂暴的青龙,正用血肉之躯疯狂撞击着无形的囚笼,每一片“鳞甲”都闪耀着不饮血绝不归鞘的惨烈决绝!
汗水早已将他单薄的青色劲装彻底浸透,紧贴在虬结绷紧的肌肉上,勾勒出充满爆发力的轮廓。额前湿漉漉的黑发紧贴着紧绷的太阳穴,他紧抿着薄唇,唇角甚至因过度用力而渗出一丝淡淡的血痕,眼神凶狠如择人而噬的猛兽。一遍,又一遍!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刀锋撕裂空气的尖啸,只剩下一个疯狂的执念:更快!更猛!更致命!仿佛要将薛难那冰冷的警告、将想象中强大敌人带来的如山压力、将胸腔里那团熊熊燃烧、几乎要将自己焚为灰烬的憋闷火焰,统统熔铸进这永无止境的、自我折磨般的刀势狂澜之中!
“铿——!!!”
一声刺耳欲聋、仿佛能撕裂灵魂的金铁交鸣声,如同平地炸雷,骤然压过了凄厉的刀风呼啸,压过了松明的噼啪,狠狠砸在空旷的后院!
叶宣那凝聚了全身精气神、势若奔雷裂山的一刀,那仿佛能将眼前一切阻碍都劈成齑粉的刀光,竟被一柄横空出现的、毫不起眼的旧刀,稳稳架在了半空!
那刀身黝黑,黯淡无光,像一截刚从土里刨出来的废铁,刀身上甚至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老人皱纹般的暗红锈痕。它握在一只枯瘦如柴、指节粗大变形的手里——秦苦的手。秦苦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站在了场中,依旧佝偻着背,像一株被风霜侵蚀了千百年的歪脖子老树。他眼皮耷拉着,浑浊的目光空洞地对着前方某处虚无,似乎连眼珠都懒得转动一下,更别说聚焦在叶宣那狂猛无匹的刀锋之上。
叶宣只觉一股难以形容、沛然莫御的巨力,如同沉睡千年的火山轰然喷发,沿着刀柄汹涌传来!那力量并非刚猛无俦的硬撼,而是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粘稠与沉重,瞬间吞噬了他狂猛的刀势。他握刀的手臂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剧痛伴随着强烈的麻痹感瞬间席卷半边身体!那足以开碑裂石的一刀,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又坚不可摧的叹息之墙,凝聚的刀意、沸腾的内息、一往无前的气势,在接触的刹那轰然溃散!
喜欢听雨之尘缘起浮请大家收藏:(www.suyingwang.net)听雨之尘缘起浮三月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