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暴雨后的县城空气里裹挟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和下水道反涌的腐臭,混着医院后巷消毒水挥发后的微涩尾调,在鼻腔里留下一层薄薄的凉意。
沈昭棠在医院公用卫生间的冷水龙头下冲了把脸——水刺得她一颤,指尖触到脸颊时,皮肤正泛起细小的颗粒状战栗。
镜子里的女人眼底青黑,那身平日里熨烫平整的制服此刻皱得像梅干菜,领口还沾着昨夜奔波时溅上的泥点,边缘已干结出蛛网般的细裂纹;袖口磨出了毛边,在惨白日光灯下泛着哑光。
她用力拍了拍拍脸颊,直到苍白的皮肤泛起病态的红,掌心传来皮肤紧绷的微痛与水珠滑落的冰凉触感。
母亲还在ICU观察,生命体征暂时平稳,小王护士答应帮忙盯着两小时。
这两个小时,是她从死神手里抢出来的“时间差”。
她必须回单位。
县委大楼的走廊里静得可怕,只有保洁阿姨拖把刮过水磨石地面的“嚓—嚓—嚓”声,在空旷里撞出三重回响,每一下都像钝刀刮过耳膜。
沈昭棠踩着还没干透的水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却必须用力——鞋底与湿痕分离时,发出极轻的“噗”一声黏滞。
推开常务副县长办公室的门,一股混杂着隔夜烟草、浓茶和旧皮革沙发闷味的气息扑面而来,熏得她喉头一紧,尝到舌尖泛起的淡淡铁锈味。
魏书记正站在那幅巨大的全县水利图前,背着手,指间夹着半截没点的烟,烟丝在晨光里泛着灰白的绒毛。
“魏书记。”沈昭棠的声音有些哑,像是声带里卡了沙砾,连自己听来都带着砂纸磨过的粗粝。
魏书记转过身,目光在她那身狼狈的制服上停留了两秒,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换上一副关切的神情:“昭棠啊,听说家里出事了?老人家情况怎么样?”
“脑溢血,刚做完开颅手术,还在重症监护室。”沈昭棠没有卖惨,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早已写好的请假条,双手递了过去——纸面还带着体温,边缘被汗浸得微微发软,“医生说这几天是危险期,离不开人。我想请两天假,在医院守着。”
魏书记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条,视线落在上面,手指轻轻摩挲着纸角,指腹能感受到油墨未干的微黏与纤维的细微凸起,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沈局,这……”
魏书记的话还没起头,侧边茶水柜旁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碰撞声——青瓷杯底磕在托盘上,余音嗡嗡震着耳骨。
陈宇手里端着刚泡好的茶走了过来。
他今天穿得格外精神,白衬衫挺括得像刚拆封的A4纸,袖口折得一丝不苟,领带夹在晨光里闪出一点冷银,和沈昭棠制服上泥点的龟裂纹、袖口起球的毛边,形成了某种充满讽刺意味的对比。
“沈局,我知道这时候说这话不近人情。”陈宇一边把茶杯放在魏书记手边,一边用那双看似诚恳的眼睛盯着沈昭棠,茶汤表面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瞳孔的焦距,“但现在正值主汛期,省督导组明天就到。您是分管防汛物资调度的副局长,要是这时候走了,整个监督机制停摆,这责任……魏书记也没法帮您扛啊。”
沈昭棠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有根细弦在颅骨内绷紧、震颤。
她看向魏书记,却发现领导正低头喝茶,借着热气遮住了眼神,只听见茶汤吞咽时喉结滚动的微响。
“我的工作已经做了交接,预案都在……”
“不仅是预案的问题。”陈宇直接打断了她,嘴角挂着那种公事公办的标准微笑,转身从办公桌的一摞文件下抽出一份印着纪检组红色编号的《问题线索移交单》,纸张崭新,还带着激光打印机滚筒的余温,墨粉在晨光里泛着微焦的气味,轻轻推到沈昭棠面前,“这是纪检组刚转来的,关于您经手的三笔防汛专项资金的核查要求。凭证链缺环,原始拨付指令缺失,除了您,没人能当场调取财政局前置审批留痕。”
沈昭棠心头猛地一沉。
她伸手翻开那份移交单。纸页翻动时发出干燥的“唰”一声,指尖触到纸面,竟有细微静电吸附的微麻。
目光扫过第一页,她的瞳孔瞬间收缩。
《关于防汛专项资金拨付异常的初步核查要求》。
上面赫然列着三笔款项,总计八十万,备注栏写着:“沈昭棠签字确认,财政局系统显示‘已审批’,但国库集中支付平台无对应支出流水”。
“这是什么?”沈昭棠猛地合上单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纸张边缘在掌心硌出浅浅红痕,“这几笔钱明明是卡在财政局没拨下去,我打了三次报告催款,系统截图、催办函原件都在我电脑加密盘里——怎么变成‘已审批’了?”
陈宇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袖口露出一截腕表,秒针走动的“嗒、嗒”声清晰可闻:“沈局,财政局系统后台日志显示,您的数字证书在6月12日14:07完成三笔审批操作。至于截图和函件……组织当然会查。但您现在要是请假走了,这份移交单就会立刻升级为《立案审查建议书》——您猜,纪委谈话室的椅子,坐起来凉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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