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暴雨后的初晴让空气里的湿度直线上升,县委大楼的玻璃幕墙反着有些刺眼的白光。
沈昭棠刚把保温杯里的枸杞水续上,桌上的红色内线电话就响了。
是县委组织部的通知。
鉴于她在防汛救灾和灾后重建中的“突出表现”,经县委常委会研究决定,拟推荐她为全县“年度优秀公务员”候选人。
“公示期三天,昭棠啊,这是组织对你的认可,也是个风向标。”魏书记随后打来的电话里语气难得轻松,甚至透着几分欣慰,“稳住,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掉链子。”
“谢谢书记栽培,我会小心的。”沈昭棠挂断电话,指腹摩挲着听筒上微热的塑料纹路。
荣誉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在基层混了这么多年,她太清楚“捧杀”的套路。
把人高高架起来,底下只要抽掉一块砖,摔下来就是粉身碎骨。
她刚想喝口水压压心头那股莫名的燥意,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没有敲门声,直接推门而入的,只有纪检组的老刘。
老刘手里夹着个黑色的公文包,脸色比那包还黑。
他没坐沙发,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把一份复印件轻轻推到沈昭棠面前。
“有人实名举报。”老刘的声音很干涩,像是喉咙里卡着沙砾,“本来按照程序该把你带走谈话,但我跟魏书记请示了,先来核实一下情况。只有半小时。”
沈昭棠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没动声色。
她放下保温杯,目光落在纸面上。
那是一封措辞严谨的举报信。
内容直指她在负责灾后重建物资采购期间,私下接受一家名为“宏图建筑”的工程公司资金赞助,金额五万元,名义是“考察费”。
信件后面附着的证据链堪称完美:银行转账流水截图、带有“宏图建筑”公章的内部报销单,甚至还有一份签着“沈昭棠”三个字的现金收据。
“这签名仿得很像。”沈昭棠伸出食指,在那个签名上点了点,指尖感到一阵凉意,“但我的‘棠’字,最后一笔习惯往上挑,这个是平的。”
“笔迹鉴定需要时间。”老刘叹了口气,从包里又掏出一张照片,“但这个你怎么解释?”
照片背景昏暗,是一个饭局。
沈昭棠坐在主位,旁边坐着一个陌生的中年胖子,两人似乎正举杯。
沈昭棠眯起眼睛,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足足十秒。
“这是上个月去省里跑专项资金,在招待所食堂拍的。旁边这人是省厅的一位处长,当时也是为了公事。”她抬起头,眼神锐利,“照片被裁剪过,原本桌上还有其他人。而且,这家‘宏图建筑’,我听都没听过。”
“我也觉得扯淡。五万块?你现在经手的资金是以亿计算的,为了五万块把自己搭进去?这不符合逻辑。”老刘掏出烟盒,想抽,又忍住了,在手里把玩着,“但问题是,举报人提供了非常详细的‘接待记录’,甚至包括你和对方‘中间人’的几次私下会面时间,都跟你那几天的行程空白期对得上。”
“举报人是谁?”沈昭棠问。
老刘犹豫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按规定不能说。但这次……是实名举报,而且举报人声称是你的‘身边人’,愿意负法律责任。上面王主任很重视,说是如果属实,这将是重建公信力的毁灭性打击。他给了三天期限,三天查不清,就得停职立案。”
身边人。
沈昭棠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那份举报信的末尾。
复印件上,举报人的签名栏虽然被黑笔涂抹过,但因为墨迹渗透,对着光还能隐约看出笔锋的走向。
那个“李”字的起笔,撇画很长,带着一种学生气的稚嫩和刻意的工整。
沈昭棠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她猛地拉开抽屉,翻出以前的一本防汛台账。
那是李倩实习时做的,每一页都有她的签名。
两相对比,如出一辙。
那个曾经跟在她屁股后面,穿着不合脚的雨靴踩进泥里,哭着说“昭棠姐,我想像你一样救人”的小姑娘;那个就在上周还发微信说“姐,我好想回局里”的李倩。
现在,把刀子递到了纪委的案头。
“我知道了。”沈昭棠合上台账,声音冷得像冰,“老刘,该走的程序你走。我只有一个要求,这三天,我要正常工作。”
老刘深深看了她一眼,把材料收回包里:“三天。沈局,你自己保重。”
老刘走后,办公室里静得可怕。
沈昭棠没发火,也没摔东西。
她只是机械地拿起那个保温杯,喝了一口。
水已经凉透了,顺着喉管滑下去,激得胃部一阵痉挛。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
人来人往,每个人都长着一张看不清表情的脸。
李倩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转正编制?
还是被人拿住了把柄?
或者,这就是所谓的人性?在利益的洪流面前,情分比纸还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