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应急管理局的通报在沈昭棠手机屏上跳出时,她正站在堤坝的水泥台阶上。
风裹挟着潮湿的泥土味扑面而来,雨衣下摆被掀起,露出沾满泥浆的工牌。
远处传来机械作业的轰鸣声,混着水流撞击堤岸的闷响。
工牌绳是今早刚换的墨绿流苏,此刻却被她攥得发皱——王家湾村的名字刺得她瞳孔微缩。
那个藏在县城西北深山里的小村落,她在调阅地质资料时看过卫星图:三面环山,唯一的通村公路沿着山涧蜿蜒,暴雨下了七天七夜,这样的地形,塌方几乎是必然。
她能想象那条路如今的模样,像一条被巨兽咬断的脊梁。
“昭棠?”陈默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相机包在肩头晃了晃。
他刚拍完最后一组堤坝修复的镜头,肩章上的泥点还没干透,带着潮湿的土腥气。
“脸色这么白?”
沈昭棠把手机转过去,屏幕蓝光映得她眼尾泛红:“五保户和留守儿童失联六小时。”她喉结动了动,想起今早人事科谈话时杨局长说的“副科拟任名单”,那些字都成了飘在云里的雾气,“局里值班组说,村里的老支书昨天还在群里报平安,今早突然断了信号。”
陈默川的手指在相机快门上顿住。
他见过太多灾难现场,但此刻望着沈昭棠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想起她昨晚在闸门边打手电的模样——那时她眼里只有洪水,现在,她眼里有了具体的人。
“需要我做什么?”他摘下镜头盖,金属扣碰撞的轻响里,他听见自己说,“省报的采访证或许能协调资源。”
二十分钟后,应急管理局的小会议室里,沈昭棠的指甲在地图上划出一道痕。
地图是她从资料室抢出来的,边角还沾着浆糊——王家湾的位置被红笔圈了三次,“通村公路在老虎嘴段塌方,”她抬头扫过临时拼凑的救援小队:两个刚下夜班的防汛科同事,局里唯一会开救生艇的老周,还有主动跟来的陈默川,“县防汛指挥部刚通知,城区排涝优先级更高,原本调给我们的三艘冲锋舟被调走了。”
老周的橡胶靴在地上碾出泥印:“那咱们只有一艘救生艇?山路塌方后,剩下的两公里得靠走。”他摸出烟盒又放下,“姑娘,不是我怕,那山道三年前就封了,暴雨冲得石头松动……”
“所以我们带卫星电话。”沈昭棠从帆布包里取出设备,黑色外壳还带着出库的塑料味,“每半小时跟局里报一次位置。”她把救生衣扔给老周,自己套上时拉链卡住了,陈默川伸手帮她拉上,指尖碰到她后颈的冷汗,“王铁柱是村里的青年代表,今早他表姐在县医院生孩子,托人带话出来——村里最危险的是村东头的土坯房,住着三个留守儿童和五保户张奶奶。”
老周把救生艇扛上肩时,窗外传来闷雷。
沈昭棠看了眼手表:下午两点十七分,从局里到王家湾,原本开车四十分钟的路,现在要走多久?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巧克力——是今早杨局长塞给她的,“应急用”,此刻糖纸在掌心发出细碎的响。
队伍走到半山时,第一块落石砸在老周脚边。
山体表面的页岩层已经因连日暴雨而变得极其不稳定,稍有震动便会崩塌。
随着一声闷响,大片泥土开始簌簌掉落。
“他娘的!”老周猛地拽住沈昭棠的雨衣,碎石擦着她耳际飞过,砸进身后的灌木丛。
陈默川的相机包磕在树干上,他反手护住镜头,抬头看见山体表层的泥土正簌簌往下掉,“泥石流!”
沈昭棠的心跳声盖过了轰鸣。
她记得地质资料里写:王家湾后山是松散的页岩层,连续降雨超过200毫米就会……“往左边!”她喊,拉着最近的防汛科小王往山壁贴,“老周,救生艇放下!”
泥浆混着碎石从上方倾泻而下时,她闻到了浓重的土腥气。
有块拳头大的石头擦过她的手臂,火辣辣的疼,但她顾不上——等轰鸣声渐弱,主路已经被半人高的泥堆彻底封死,原本的柏油路面只剩半截扭曲的护栏,像条断了脊梁的蛇。
“走废弃山道。”沈昭棠抹了把脸上的泥,声音比自己想象中稳,“资料里说,山道通到村西的晒谷场,两公里。”她弯腰扛起老周放下的救生艇,帆布带勒得肩膀生疼,“我们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小王的喉结动了动:“昭棠姐,我……”
“你背卫星电话。”沈昭棠把设备塞进他怀里,转身往山道走。
陈默川跟上来,默默接过她肩上的救生艇,两人的影子在泥水里重叠。
山道上的荆棘划破了她的雨衣,小腿被灌木枝抽得发红,但她数着步数:一百、两百、五百……当晒谷场的水泥地出现在视线里时,她听见了人声。
“都散了!”是个年轻男人的吼骂,“政府早把咱们忘了!”
王铁柱站在村东头的老槐树下,裤脚卷到膝盖,沾着泥的手指几乎戳到沈昭棠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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