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七,辰时三刻,济世堂正堂内已坐满了人。
九张新制的榆木课桌分三排摆放,每张桌上都整齐地放着笔墨纸砚——这是萧绝昨日特意去西市置办的。九个孩子穿着统一的青色学服,端正坐在桌前,眼神既紧张又期待。后排还坐着七八位闻讯而来的旁听者,有附近药铺的学徒,也有对医道感兴趣的读书人。
顾太医站在前方临时搭起的讲台后,面前摊开一部泛黄的《伤寒论》。他今日特意穿了太医署最正式的官服,深青色绸袍上绣着仙鹤祥云,头戴乌纱,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颤抖——这位在太医署授课二十年的老太医,面对一群贫寒孩童,竟比第一次给皇子讲课时还要紧张。
沈惊棠坐在讲台侧旁,对顾太医微微颔首示意。萧绝则站在门口,既是维持秩序,也是护卫安全。
“诸位。”顾太医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干涩,“今日我们讲《伤寒论·辨太阳病脉证并治》。伤寒一病,起于外感风寒,传变多端,为医者不可不察。”
他翻开书卷,开始讲解太阳病的脉象特征:“太阳之为病,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浮脉轻取即得,如木浮水面……”
讲台下,孩子们聚精会神地听着。石头在自制的小本子上飞快记录,小花皱着眉头努力理解,狗剩则不住地点头——这孩子前年得过一场伤寒,对病症有切身感受。
讲到“发热恶寒”时,顾太医忽然停下,看向孩子们:“你们可知道,为何太阳病会同时发热又恶寒?”
孩子们面面相觑。一个旁听的药铺学徒举手答道:“因为寒邪束表,阳气不得外达,郁而化热?”
“说得对,但不全对。”顾太医难得露出笑容,“来,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李生,在回春堂做学徒三年了。”
“好,李生,你上前来。”顾太医招手让他到讲台前,又对孩子们说,“你们也都过来。”
众人围拢上前。顾太医从药箱中取出一小撮麻黄、桂枝,又取出一片生姜:“麻黄发汗解表,桂枝温经通阳,生姜散寒止呕。这三味药,便是治疗太阳病的主药‘麻黄汤’的基础。但你们知道,为何要这样配伍吗?”
他让李生伸出手腕,三指搭上寸关尺:“来,感受一下他的脉象。现在是浮紧之脉,若用麻黄发汗后,会变成什么脉?”
石头大胆上前,学着顾太医的样子搭脉,闭眼感受片刻,迟疑道:“会……会变得缓和些?”
“不错!”顾太医眼中闪过赞许,“但若汗出太过,又会如何?”
“会……变成细弱之脉?”
“正是!”顾太医更惊喜了,“你叫什么?跟谁学过诊脉?”
“学生石头,是沈姑娘教的。”石头有些不好意思,“姑娘只教了基础,说诊脉要靠多练习。”
顾太医深深看了沈惊棠一眼,点点头,继续讲解:“所以用麻黄汤,必须配伍桂枝。桂枝温通经脉,可防麻黄发汗太过。这就叫‘君臣佐使’,用药如用兵,讲究配伍之道。”
他从太阳病讲到阳明病,从脉象讲到舌苔,从用药讲到禁忌。原本计划讲一个时辰的课,不知不觉讲了两个时辰。孩子们听得入了迷,连后排的旁听者都频频点头。
课至尾声,顾太医合上书卷,忽然问道:“你们可知,为何《伤寒论》历经千年,仍是医家必读?”
孩子们摇头。
“因为张仲景写这部书时,正值东汉末年,战乱频繁,疫病横行。”顾太医的声音低沉下来,“他眼见族人病死,发奋学医,将毕生经验写成此书。书中的每一个方子,每一条辨证,都是用无数生命换来的。”
堂中一片寂静。阳光从窗棂斜射进来,照在泛黄的书页上,那些古老的文字仿佛有了温度。
“医者,生死所系。”顾太医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沈惊棠身上,“沈姑娘开设医塾,免费授医,这是大善之举。但你们要记住,学医不只是学技术,更是学仁心。将来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对得起‘医者’二字。”
话音落下,堂中响起掌声。不仅是孩子们,连那些旁听者也由衷鼓掌。顾太医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收拾书箱准备离开。
沈惊棠上前行礼:“顾太医今日授课,令学生们受益匪浅。民女代他们谢过。”
“不必谢我。”顾太医神色复杂,“该谢的是你。这些孩子……都是可造之材。尤其是那个叫石头的,天赋极高,若在太医署,定能成为名医。”
“石头家中贫寒,父亲早亡,母亲病重。”沈惊棠轻声道,“若非济世堂收留,他恐怕连字都不识。”
顾太医沉默片刻,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这里面是老夫这些年整理的一些医案心得,送给石头。告诉他,好生学习,莫负天赋。”
沈惊棠郑重接过:“民女定会转达。”
送走顾太医,已是午时。孩子们还沉浸在课堂的兴奋中,围在一起讨论刚才学到的知识。李生等旁听者也未离去,围着沈惊棠询问明日是否还能来听课。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